"小枫,你回来了。"
推开斑驳的绿色木门时,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父亲李建国佝偻着背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老花镜滑到鼻尖,正用红笔在一摞作文本上勾画。褪色的沙发套洗得发白,扶手处还打着补丁。母亲刘冬平在厨房翻炒着什么,猪油爆锅的香气混着豆瓣酱的辛辣扑面而来,李枫的胃部突然痉挛——这味道在他记忆里尘封了整整二十年。
"爸,妈,我有件事要说。"李枫反手关上药店的后门,铁门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药店玻璃柜台上"消"字号药品排列得像受检的士兵,柜台角落那台老式计算器还显示着昨天的结账数字:427.5元。
母亲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蓝格子围裙上沾着面粉和酱油渍,右手还握着锅铲:"考完试放松下也好,妈给你煎了荷包蛋..."她眼角的鱼尾纹舒展开来,像盛开的菊花。父亲闻言抬头,斑白的鬓角在台灯下泛着银光。
李枫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注意到茶几上的诺基亚3310——那是父亲咬牙花掉两个月工资买的,平时都用布套仔细包着,此刻却随意搁在烟灰缸旁。
"我中彩票了。"话一出口,李枫就听见自己鼓膜里血液奔涌的轰鸣,"一千两百多万。税后...一千零七十八万六千西百元整。"
红笔从父亲指间坠落,在水泥地上弹跳两下,滚到电视机柜下方。母亲手中的锅铲"当啷"砸在铁锅边缘,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
"多...多少?"母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扶着门框的手背暴起青筋,指节泛白。
李枫从书包夹层取出塑封好的中奖通知书和建行存折。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刺耳。父亲颤抖的手指抚过存折上的数字,眼镜片上突然蒙起一层白雾。
"世界杯西强..."父亲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德国、巴西、土耳其、韩国..."每个国名都念得极其缓慢,仿佛在确认某种咒语。
厨房传来水滴落入热油的爆裂声,但没人动弹。墙上的老式挂钟秒针走动声突然放大,"嗒、嗒、嗒"像是倒计时。
"上次我拿的那一千块钱..."李枫咽了口唾沫,"其实买了500注彩票。"他故意露出少年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我梦见球赛结果了。"
母亲突然双手合十朝东南方向拜了拜,嘴唇飞快蠕动着听不清的祷告。父亲则死死盯着存折,仿佛那串数字会随时消失。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又渐渐飘远。
"你哥知道吗?"父亲突然发问,声音干涩。提到那个让糟心的大儿子时,他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跳——李松今年复读了一次高考还是只考了402。这个他还是准备让自己李松复读,但他那大儿子死活就是不同意。
李枫摇头,从书包里取出一个蓝皮笔记本。封面上"2002届毕业留念"的金字己经褪色。他翻开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的页面,清秀的字迹与少年人的笔体截然不同。
"我想好了,10万用来装修。"他指着第一条,"二楼卫生间老是漏水,爸的关节炎..."
母亲突然捂住嘴冲进厨房。锅铲与灶台的碰撞声中,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父亲摘下眼镜用衣角反复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给哥配台电脑吧,清华同方的就行。"李枫继续说,在纸上画了个主机箱的简图,"他要是能在家里玩《传奇》,说不定..."
"还惯着他!"父亲突然拍案而起,震翻了茶杯。褐色的茶渍在记账本上洇开,像幅抽象画。但李枫注意到父亲偷瞄了一眼墙上李松的初中毕业照——那是儿子最后一张笑容明亮的照片。
李枫迅速翻到下一页:"县一中对面那排私房,王叔说他亲戚想出手..."他画了个简易地图,"两栋三层楼带院子,总共58万。等三年后一中扩建..."
"五十八万?!"母亲从厨房冲出来,围裙上沾着蛋渍,"咱家存款从没超过五万!"
李枫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拇指着她虎口处的裂口——那是常年分装药片被纸盒割伤的痕迹。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慌忙去掏裤袋里的廉价烟,却带出一把零钱。
"剩下的一千万..."李枫故意停顿,看着父母同时屏住呼吸,"分三份。二十万现金备用,一百万..."他故意拖长音调,"存五年定期。"
父亲悬在半空的手突然落下,砸在膝盖上发出闷响。母亲长舒一口气,但李枫紧接着说:"剩下八百万买股票。"
"不行!"父母异口同声。父亲激动得假牙咯咯作响:"去年粮站老周炒股赔得跳楼!"
李枫不慌不忙翻到笔记本最后,那里贴着剪报:《中国股市迎来历史性机遇》。"茅台酒厂要上市了,"他指着用红圈标注的新闻,"还有招商银行..."
父亲突然眯起眼睛:"这些你从哪知道的?"台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将皱纹雕刻得更加深刻。
"《经济日报》。"李枫早有准备,从书包抽出折叠整齐的报纸,"我每期都去邮局看。"实际上这些报纸是他重生后特意收集的"道具"。
沉默再次降临。母亲无意识揉搓着围裙边缘,面粉簌簌落下。父亲盯着报纸,却明显没在看。远处传来新闻联播的开场曲,隔壁家的电视机开得很大声。
"老李..."母亲突然轻声说,"小枫上次说这次中考有信心的事..."
父亲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你中考..."他喉结滚动,"能上一中?"
李枫假装思考:"数学最后大题没做完..."看着父亲瞬间黯淡的眼神,他忍不住笑了,"但应该比录取线高个百来分吧。"
母亲突然冲过来抱住他,围裙上的葱花味扑面而来。父亲别过脸去,但李枫看见他偷偷用袖口抹了把眼睛。夕阳透过纱窗照进来,将三人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贴满海报的墙上。
在那个昏黄的傍晚,十五岁少年的躯壳里,三十六岁的灵魂静静注视着父母佝偻的背影。窗外,卖冰棍的木箱车叮咚作响,2002年的夏风拂过药店门口的褪色春联,带着樟脑丸的气息轻轻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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