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底，陈长风的每一步都走的极慢，不是受限环境，而是前方有一具无头尸首。
无头尸首身披金甲，拄戟半跪，四肢有数金色锁链将其锁住。
陈长风离他十尺有余便停步。
陈长风腰后的那柄大封国祚之剑猛然颤动，剑中剑灵如同猫见耗子一般，小国国运，却仍是比不得昔年霸王的龙象之气。
陈长风心中感慨。
他试图再靠近一些，但周遭场景陡然变幻。
一股晕眩感从身心开始蔓延。
待到陈长风反应过来，发现自已身处一处古战场，在由人头与尸首筑就的京观上，有一人横臂持戟，身披红袍金甲，高高在上，五百年前是如此，五百年后，依旧如此，生当为豪杰，死亦为鬼雄。
陈长风一手负后，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座隔绝外界的小天地，而自已并非肉身被拉拽入这片小天地，是三魂七魄。
“后生。”昔年霸王开口，嗓音之中透露沧桑。
陈长风回望四周，这才确定是那人头京观上的男人在讲话，两人目光接触。
眼含重瞳金光乍，今朝人看前朝人，更多的是震撼与遗憾，不用问，陈长风便知那人是谁，昔年霸王，庄羽。
“倒是很久没人来这里了，后生，你且告诉我，今夕是何年。”霸王拄戟端坐。
“大端灭后，大封立，一洲两国，又是一个大争之世。”陈长风说道。
“哦......”那庄霸王面色平淡点头，并未有任何不甘，更多的是对于胜者为王败者寇的从容。
陈长风心中一直有疑惑，他在史书中见不得，只有问此当局者，何故要争此俗世帝王位，如他这般境界，做一世逍遥仙，岂不快活。
但他最终没有问出来，是非对错，是功与过，是真是假，不重要，就像如今这位庄霸王并不在意后世如何评说他。
“很多年了，没人能真正与我说上话。”金甲男人自言自语道，他眯眼看向陈长风。
“怪哉。”
陈长风微微挑眉。
“我观你面相，你这后生似乎跟脚蛮大。”庄霸王展颜一笑。
陈长风呆愣片刻，跟脚极大？莫不是说是自家师门？不对，自已未曾上报家门，加之师兄出世时，这位霸王早已死了数百年。
庄霸王笑呵呵地站起身来，他径直走到陈长风身前，陈长风并不避开，他知道这位昔年豪杰不过是一缕残缺魂魄，加之有文庙禁制，他并不能对自已造成威胁。
金甲男人在陈长风周身绕了一圈，神情从兴致满满再到疑惑。
陈长风看着这位霸王，先前没有发觉，如今才发现，他竟比自已高一个头，双肩犹如五岳，坚挺雄伟，波澜壮阔。
“像，又不像，你似某尊高山，但又不似他，我见过他，你没有他那般气度，更无他那般道法通天。”
陈长风心中震撼，他似乎是抓住命运的某条丝线。
金甲男人舒展四肢，随即笑道：“我知你想知道我所说为何，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一些隐秘。”
陈长风心中嘀咕，这位霸王倒不似史书写的那般性情阴厉，反倒是......有些好说话？甚至可以说，话挺多，不过话说回来，他虽是一缕残魂，但到底是曾经的山巅修行者，初次见面，虽未看穿他的一切隐秘，但能察觉到很多人无法发觉的的东西，若他以全盛之姿站在陈长风，少年不敢细想，他倒吸一口凉气，刚刚那人所言隐秘，这件事，他只在师门中讲过，但却从未与外人言明。
少年思考片刻，量对方不过一缕残魂未灭，说了又何妨。
不管你信不信，我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换句话而言，我并不能分辨那十六载生活，究竟是梦是真。
金甲男人摸了摸下巴，诡谲一笑。
陈长风说道：“在我那个世界，或者说，在我那个梦中，没有仙人搬山倒海，但人们依靠自已的双手与智慧，造出你们无法理解的物件，在我们的世界，那叫科技，在我们的历史里，也有和你很像的人，他叫项羽，虽未成帝，但在一位伟大的史官撰写的史书中，他称他为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
闻言，金甲男人陷入沉思，心中喃喃自语这个称呼，摇头一笑，不知是在讥讽那个和自已很像的自已，还是在笑那史官竟这般丑化自已，难不成，自已的力气就小到只能用去搬山？不过话说回来，那只是和自已很像的人，也并非自已，陈长风那似梦似真的经历让他有些入迷，兴许是这缕残魂自个待了太久，有些孤寂，他还想听更多，以消光阴漫漫，羁押无涯。
“继续讲。”金甲男人的兴致被提起。
陈长风说道：“在我那个世界，并不只有西楚霸王，更有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陈长风说着那个遥远的故事，三天三夜，五千年长河，虽无神异，但波澜壮阔，各个年代的风云人物，各领数百年，闻者无不感叹。
如此冗长的故事，不能一朝一夕编造。
那位霸王时而沉默，时而拍胸大笑，但不作点评，他相信眼前少年所说一切。
最后，陈长风微微叹息，他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金甲男人摇头，他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我更愿意相信，那一切是存在的，特别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武帝唐宗，倒确实是两个英雄人物。”
金甲男人看着眉头紧蹙的少年，陈长风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是意外，还是某位大人物的有意为之，暂定，但那位霸王似乎更愿意相信，是某位大人物的手笔，毕竟，因果人为，这是他死前都坚信的道理。
陈长风皱起眉头，他追问道：“我曾有一个猜测。”
“你是不是怀疑自已是某人的道外身？”霸王笑着点破，二人所想相同。
陈长风鄙夷地看了一眼霸王。
金甲男人摊手，慢悠悠解释道：“此片天地本就是我死后残魂铸就，你如今身处此地，于我而言，能听到你心声不过是小把戏。”
陈长风观看四周，似有所悟，但他并未慌张他闭目养神，平静道：“并不排除，但就是不知是何人，即使知道他是谁，以我如今本事，也估摸很难与他博弈，毕竟能造出此局者，天下一绝。”陈长风说道。
霸王却是摇头，他心中早有一个答案。
“天下道法最高峰，三山之一，排列居中。”
闻言，陈长风瞳孔放大，整个人像是遭雷击一般，在凤安郡，他曾有幸见过三山之一，法天象地，顶天立地，言语便可逼退大黑天座下高徒，何其壮哉。
霸王急忙笑道：“只是感觉，不是确信。”
若谁有本事，能将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拽到这个世界，或许，也只有那位天下道法最高峰，至于自已是否是对方的道外身，陈长风却是不敢想，如自已这般小人物，怎会是那人的道外身。
不过如今好歹有了方向，陈长风起了离意。
金甲男人发觉，他挽留道：“不再聊聊？与我细讲那霸王别姬的故事？”
陈长风摇头，“有事要做，来日有闲，与你再叙此话。”
“那你死了怎么办？”金甲男人反问道。
陈长风并不感觉对方在冒犯自已，因为强如昔年霸王，也抵不住天意。
“我尽量活着。”陈长风假装黑着脸打趣道，理虽如此，但话忒糙了些。
闻言，庄羽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道：“很多年了，无数人都来拜访过我，有唾骂我的，有可悲我的，也有想取走我那柄戟的，但无一例外，我都无动于衷，我不需要任何认可，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陈长风摇头，“不知道。”
庄羽恢复原有从容，说道：“我命由我，何须他人评。”
陈长风沉默片刻，自觉地竖起大拇指，这是他那个世界认可别人的方式。
霸王反手虚握，伫立白骨之上的那柄大戟消散作点点金光，之后出现在他手中，他随即一抛，陈长风单手接住。
如传闻一般，分量极重，陈长风拿起来身形都有些不稳。
“日后若还活着，便来这头与我讲讲。”庄羽转过身去背对陈长风。
陈长风看着那柄分量极重的大戟沉默良久，最后说了一个“好”字。
“等等。”庄羽双手负后，眼神之中略有惬意。
他最后问道：“她最后怎么样了。”
她？她是谁？自然是那楚霸王的红颜知已啊。
陈长风想了想，最后说道：“香消玉殒。”
霸王的身形不再挺立，背对着陈长风的神情竟有些动容，他自言自语道：“原来都一样啊。”
陈长风转身，霸王伸出手掌，下一刻，周遭小天地变幻，如同漩涡，陈长风再度出现江底，他缓缓睁开双眼。
青衫少年手中多了一柄大戟，他看着眼前半跪着的霸王尸首，抱拳道谢，随即一跃，如同鱼跃龙门，立于江岸。
(http://www.tianyask.com/book/tddPPP.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ianyask.com。天涯书库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tianya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