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悄悄漫过苏府朱红的门墙。青石板的缝隙里泛着潮意，凉丝丝地往鞋底钻。后院最幽僻的角落，有间密室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窗框后一盏烛火忽明忽暗，被穿堂风轻轻扯着摇晃，把屋里陈设的影子都揉成了暖黄的晕。
密室之内，弥漫着浓郁而压抑的檀香，丝丝缕缕钻进人的鼻腔，令人喘不过气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他身形枯瘦如柴，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正缓缓地着一枚刻有龙凤图案的玉扳指。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恍惚间，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女儿身着华服，头戴皇后凤冠，出嫁时那晃动的珠翠，是何等的光彩照人。而如今，一切都己物是人非。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密室的寂静。那脚步声带着苏远山惯有的毛躁，靴底重重地碾过青石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仿佛一颗不安分的心在剧烈跳动。
“爷爷！”伴随着一声焦急的呼喊，门被猛地撞开，一股刺骨的寒气裹挟着苏远山冲进密室。他身上的锦袍下摆沾满了草屑，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气喘吁吁的模样尽显慌乱。
还未等苏策开口，他便“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木月见今日去了皇家客栈！她定然是去找明月公主了！”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玉扳指在苏策掌心猛地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苏远山涨红的脸上。烛光的映照下，苏远山眼底的慌乱无所遁形，那惊恐的神情，如同一只即将被猛兽扑食的猎物。
“慌什么。她去见明月公主，你便急成这样？你看看你，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苏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极了密室角落那无人问津的蛛网，又沉又黏，带着岁月沉淀的威严。
“我能不急吗？”苏远山情绪激动，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锦袍下的身子也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那日我上门去威胁明月，让她对庭杨的事闭嘴！可木月见在客栈待了整整一天，谁知道那贱人会不会把庭杨是木月见的皇夫的事情捅出去！”说到此处，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似乎回忆起了春狩那天的种种场景，自己精心设下的陷阱，庭杨被自己射杀的瞬间，以及那天天上出现两轮月亮时的异象，想到这些，他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要是女帝知道庭杨的死另有蹊跷……”
话未说完，他突然悲戚地捶打着地面，声音中满是绝望与不甘，“爷爷，木月见虽然同意立我为皇夫，可她根本不喜欢我！无论我送多少珍宝，说多少好话，她连正眼都不愿瞧我！还说哪怕日后成婚，也只准行一次房，有了孩子便要与我和离！”
“啪！”苏策怒不可遏，将手中的玉扳指狠狠砸在案上，巨大的声响震得烛火剧烈摇晃，光芒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
他浑浊的眼中燃起滔天怒意，仿佛要将整个密室点燃，生气的说道：“反了她了！我苏家嫡孙，她竟敢如此轻贱！”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都被这怒意点燃，温度骤升，令人窒息。苏远山瑟缩着低下头，心中满是恐惧。他偷偷瞥向祖父，却见祖父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住桌沿，指节发白，仿佛要将檀木掐出裂痕。
然而，这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苏策忽然僵住，苍老的面容上阴晴不定，如同夏日里变幻莫测的天空。他缓缓坐回椅子，枯瘦的手指又摸索着捡起玉扳指，在烛光下，玉扳指映出忽明忽暗的光，仿佛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内心。
“难怪啊难怪她如此执拗。”他喃喃自语，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
想起庭杨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眉眼中透着一股儒雅之气。昔日朝堂上，那小子提出的新政见解，独到而深刻，连自己都不得不暗自赞叹。再看看眼前急躁冒进的孙子，苏策心中一阵钝痛，仿佛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剜了一下。
“那小子虽文弱，腹中却有千般丘壑，远非你可比……”
苏远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大声喊道：“爷爷！我……”
“住口！”苏策厉声打断他，眼中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庆幸。
“幸好你让那小子死在春狩，而木月见那丫头那还未有身孕，否则哪还有你现在的机会！”他抓起案上的舆图，狠狠地甩在地上，舆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后散落一地。
“你看看你！除了莽撞行事还会什么？若不是庭杨己死，木月见岂会被迫与你议亲？”
密室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命运的丧钟在缓缓敲响。苏远山盯着祖父阴沉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能有如今与木月见议亲的机会，全赖庭杨命丧春狩场。而木月见的抗拒，恰似一根尖锐的刺，狠狠地扎在他与祖父的野心之上，每一次想起，都让他感到无比的疼痛与不甘。
“明日起，你去给陛下递折子，说要彻查春狩一案，自请领命复查春狩丛林”，苏策突然开口，声音己恢复冷硬，仿佛刚才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过。
苏远山惊愕抬头：“我？陛下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我去查了她不就会想起了吗”
“你不去，难道要老夫替你去？”你主动查案，才能显得问心无愧。至于西梁公主”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没有说出庭杨是木月见皇夫的事情最好，若是说出了，你提出主动去查主动权在你手里，谁也干涉不了，木月见那丫头也不会多想什么！”
老者没再说下去，但苏远山看见他捏着玉扳指的指节泛白，像在捏碎什么人的骨头。这一幕，让苏远山想起了小时候，爷爷教他读“胜者为王”西个字时，眼中也是这样令人胆寒的神色。
“记住，木月见是你姑姑的女儿，流着一半苏家的血。但这江山，只能是姓苏的坐。庭杨死了，她身边再无可靠之人，你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就别认我这个爷爷。”苏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威胁。
苏远山攥紧手心，压下了那份慌乱。他重重叩首，声音坚定地说道：“孙儿……孙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将祖孙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佝偻如弓，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与权谋的阴鸷。一个挺拔如枪，却难掩眼中的贪婪与狠厉。此刻的他们谁也没料到，此刻被他们认定早己死在狩场的人，正站在命运的另一端，带着满腔的复仇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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