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清晨特有凉意的光线，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悄然拂过我的眼皮。
我艰难地、一点点掀开沉重的眼帘。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头顶。
不再是墨黑冰冷的夜空，也不是惨白的月光。而是一片……由深浅不一的绿色构成的、粗糙而厚实的穹顶。巨大的竹枝虬结如龙，坚韧的竹叶层层叠叠，缝隙间，透下丝丝缕缕清冷的、灰白色的天光。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恶臭似乎被这穹顶隔绝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鲜植物被强行撕裂、挤压后散发出的、带着强烈生命气息和一丝铁锈味的怪异清香。
天……亮了？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西周。那道拔地而起、饮血而生的深绿壁垒，如同沉默的远古守卫，在晨光熹微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它冰冷、厚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感，也散发着死亡催生出的诡异气息。那头被钉死吸干的丧尸犬，像一块丑陋的警示牌，凝固在壁垒之上。
视线下移，对上了一双浑浊却盛满担忧的眼睛。奶奶不知何时己经醒了，正用一块勉强还算干净的衣角内衬，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我额头上混合着泥污、血痂和冷汗的污迹。她的动作很慢，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颤，指尖冰凉，触碰在滚烫的皮肤上，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妮儿……”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干涩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但眼底深处却燃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成了……咱的墙……成了……”她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像是在确认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我张了张嘴，喉咙火烧火燎，只能发出一点气音。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装回去，酸痛得无以复加，尤其是经脉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玻璃渣在随着血液流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强行催动那诡异力量、又被那冰冷死气反哺留下的后遗症。体内那股维系着我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能量，冰冷滞涩地流动着，勉强支撑着这具破败的身体。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院子。经过昨夜疯狂的清洗，地面一片狼藉，泥土被翻搅得稀烂，湿漉漉的，混杂着草木灰和无法完全洗净的暗红痕迹。角落里，那个原本半人高的储水大缸，此刻缸底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水，清晰地映照着惨淡的天光。
水！昨天为了掩盖血腥，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存水！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喉咙的干渴感骤然变得无比强烈，火烧火燎。没有水，别说抵御怪物，光是生存都成问题！
就在这时，奶奶擦拭的动作顿住了。她侧着耳朵，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专注的倾听神情。
死寂。
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慌的死寂笼罩下来。
昨夜那穿透黑暗、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嚎、啃噬声、撞击声……全都消失了。仿佛随着黎明的到来，那些在黑暗中肆虐的恐怖存在，也一同沉入了地底。只有风吹过竹叶穹顶缝隙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以及我们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这被深绿壁垒隔绝的小小空间里回荡。
“没……没动静了？”奶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又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那些……东西……怕光？”
怕光？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我心头的阴霾。广播里语焉不详，但昨夜那些怪物确实是在黑暗中最为活跃。这死寂的清晨，难道真是因为它们畏惧阳光？
无论是不是，这死寂都意味着短暂的安全！一个宝贵的、可能是唯一的窗口期！
“水……”我挣扎着想坐首身体，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奶奶……水……没了……”我用尽力气，指向那个空空如也的水缸，又指了指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再指了指同样嘴唇干枯起皮的奶奶。
奶奶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生存的本能压倒了疲惫和恐惧。她猛地看向那堵高耸的壁垒，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和清醒。
“对！水！”她用力点头，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试图给我支撑，“白天……它们消停了！得趁着这功夫……囤水！缸空了，桶也空了……”她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几个同样见底的接雨水桶，语气斩钉截铁，“得出去弄水！不然……撑不过今晚！”
出去？
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进心湖。昨夜隔壁王婶家那短促凄厉的惨叫和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壁垒之外，是死寂的村落，也是未知的炼狱。
可是……没有选择。
不出去找水，渴死只是时间问题。渴死，或者……被夜晚再次降临的怪物撕碎。
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植物清香的冰冷空气刺激着肺叶，也强行刺激着昏沉的神经。体内那股冰冷的能量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决意，微微躁动起来，虽然依旧滞涩，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感。
“王婶家……”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目光投向壁垒封死的方向，那里原本是通往隔壁王婶家的小路。昨夜惨剧发生的地方。“她家有压水井……”而且，就在隔壁，距离最近！风险……相对最小？至少，不用穿过大半个死寂的村子。
奶奶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深切的悲哀和恐惧。王婶，那是相处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啊……但很快，那悲哀就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她用力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支撑着我的手臂更加用力。
“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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