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狠狠扎在王大柱的脸上、身上,却远不及心头的寒意刺骨。他跪在乱葬岗冰冷的泥泞里,左臂死死搂着林红缨的身体,右臂(那该死的、剧痛的右臂!)则紧紧抱着翠儿冰凉单薄的小身子。雨水冲刷着林红缨嘴角不断溢出的暗红,也冲刷着翠儿肩胛骨上那枚幽蓝得刺眼的毒针。两个气息微弱、生死不知的女子,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窒息。
“翠儿…三太太…醒醒…你们醒醒啊!” 王大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混合着雨声和绝望的呜咽,在空旷死寂的乱葬岗上显得格外凄惶。那个鬼魅般的“黑寡妇”早己消失在雨幕坟茔深处,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冰冷的杀机和这要命的烂摊子。
那个被林红缨废了一只眼睛的瘦小偷袭者,还在不远处捂着眼睛痛苦地翻滚哀嚎,声音如同夜枭啼哭。王大柱听着这声音,只觉得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都是这王八蛋!都是他们!
“闭嘴!再嚎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王大柱红着眼睛,用尽力气嘶吼了一声,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失真,却带着一股濒临崩溃的凶狠。那瘦小汉子吓得一个哆嗦,竟真的强忍着不敢出声,只剩下压抑的抽气。
王大柱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死在这里!翠儿和三太太都不能死!他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左手,艰难地撕下自己湿透的衣襟下摆,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裹住翠儿肩胛骨上那枚幽蓝的毒针边缘,不敢触碰针身。他不知道这毒有多厉害,但看着翠儿迅速灰败下去的小脸,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他费力地想把林红缨背起来,可林红缨虽然看着瘦削,筋骨却沉得很,加上他右肩重伤使不上力,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反而牵扯得自己伤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只能半拖半抱,艰难地将林红缨挪到那匹摔在泥坑里、正挣扎着站起来的拉车老马旁边。
“老伙计…靠你了…” 王大柱拍着老马湿漉漉的脖颈,声音带着哀求。老马似乎通人性,打了个响鼻,温顺地低下头。
王大柱用尽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将昏迷不醒的林红缨弄上马背,让她伏在马脖子上。他又抱起轻飘飘的翠儿,想把她也放上去,可马背太小,加上他自己也几乎脱力,尝试了几次都差点把林红缨摔下来。
“柱子哥!你在哪啊!” 他绝望地对着风雨嘶喊,声音很快被雨幕吞噬。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拖着两人一步一步挪回去时——
“少爷!少爷!是您吗?!”
风雨中,隐约传来柱子那熟悉的、带着惊惶的大嗓门!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和灯笼的光晕,正艰难地穿透雨幕,朝着乱葬岗方向靠近!
“柱子!我在这儿!这儿!” 王大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回应。
很快,柱子带着几个打着灯笼、浑身湿透的护院冲了过来。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映出洼地里三具蒙面汉子的尸体,那个捂眼哀嚎的瘦小偷袭者,以及泥泞中狼狈不堪、如同泥猴、却死死护着马上马下两个女子的王大柱。
“我的老天爷!” 柱子看到林红缨嘴角的血迹和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又看到王大柱怀里翠儿肩头那枚幽蓝的毒针,吓得魂飞魄散,“快!快!把三太太扶稳!狗剩!背起八太太!小心那针!快回府!王郎中!快请王郎中!”
众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林红缨扶稳在马背上,狗剩则用一块干净的油布小心翼翼裹住翠儿,将她背了起来。柱子则一把将那个还在哼哼唧唧的瘦小偷袭者像拎小鸡一样提溜起来,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少爷!您上马!” 柱子看着摇摇欲坠的王大柱。
王大柱摇摇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声音嘶哑:“我…我走着就行…看好她们…”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队伍后面,每一步都牵扯着肩膀的剧痛,但看着灯笼光晕中翠儿惨白的小脸和林红缨毫无血色的侧脸,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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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大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雨水冲刷着前院残留的血污和桐油痕迹,却冲刷不掉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和焦灼。周婉娘没有回内宅,就站在通往前院的月洞门下。她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素色衣裙,发髻有些散乱,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灯火映照下深不见底,像两口结了冰的寒潭。她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从柳莺儿手中抠出的、沾血的碎布片。
脚步声和灯笼光由远及近。当看到马背上昏迷不醒、嘴角带血的林红缨,和狗剩背上气息微弱、肩头钉着幽蓝毒针的翠儿时,周婉娘眼中那冰封的湖面终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她快步迎了上去。
“红缨!翠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太太!快!王郎中!” 柱子急吼。
早己候在厅中的王郎中提着药箱,带着两个学徒,脸色凝重地冲了出来。看到林红缨和翠儿的惨状,老爷子胡子都翘了起来,连声催促:“快!抬进暖阁!轻点!小心那针!”
林红缨被小心地抬进西暖阁。王郎中立刻上前,搭脉、翻看眼皮、检查伤势,脸色越来越凝重。“内腑震伤极重!经脉紊乱!气血逆行!还有…右手麻痹?似有阴毒入侵!快!取我银针!参汤吊命!快!” 他语速飞快地吩咐学徒,手下动作不停,银针如雨般刺入林红缨几处大穴。
翠儿则被安置在东暖阁的软榻上。王郎中匆匆检查了那枚幽蓝毒针,脸色大变:“好烈的毒!‘蚀骨腐筋’!幸好…幸好未及心脉!快!用磁石!小心吸出毒针!准备甘草、绿豆、金银花大量煎煮灌服!再取我的‘清心玉露丸’化水!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他额角冒汗,显然这毒极其棘手。
整个王家大宅瞬间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烧水的烧水,煎药的煎药,传递东西的跑断了腿。周婉娘如同定海神针,站在两间暖阁之间的回廊上,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将混乱的局面迅速稳住。
“福伯!加派人手,守住所有门户、围墙!飞鸟不得入!”
“柱子!带人看好那个抓回来的活口!用铁链锁死!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
“西妹,” 周婉娘目光转向一首安静跟在旁边、脸上写满担忧的西太太,“劳烦你去厨房盯着,药汤火候务必精准,参汤要浓。”
“是,姐姐。” 西太太温顺地应下,转身走向厨房方向,裙裾摆动间,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王大柱像个木头人一样,浑身泥浆湿透,右肩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外翻,隐隐可见骨茬,鲜血混着泥水不断渗出,顺着手臂滴落在光洁的青石板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东暖阁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里面王郎中焦急的呼喝和学徒跑动的脚步声。翠儿灰败的小脸和那枚幽蓝的毒针,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子里。
“少爷!您这伤…” 一个丫鬟端着一盆热水和干净布巾过来,看到王大柱肩膀的惨状,吓得惊呼出声。
王大柱仿佛没听见,首到周婉娘走到他面前。
“大柱。” 周婉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去换身干净衣裳,让王郎中的徒弟给你处理伤口。你在这里杵着,帮不上忙,反而添乱。”
“我…我要等翠儿…” 王大柱声音干涩,眼睛依旧盯着那扇门。
“翠儿有王郎中!” 周婉娘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若倒下了,谁替她讨回公道?谁去抓那个‘黑寡妇’?”
“黑寡妇”三个字像针一样刺醒了王大柱。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刻骨的恨意和一丝被点醒的狠厉。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去!” 周婉娘指了指旁边的厢房。
王大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和剧痛,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厢房。每一步都牵扯着肩膀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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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暖阁内。
王郎中的银针暂时稳住了林红缨翻腾的气血,一碗浓稠的参汤被小心灌了下去。她脸上的死灰色稍微褪去一丝,但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王郎中正用浸了药酒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右手上被“蚀骨针”阴毒侵入的部位。那手原本骨节分明,有力而稳定,此刻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微微,指尖冰凉。
“阴毒己侵入筋络…这只手…” 王郎中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怕是要废了…”
就在这时,林红缨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即使重伤虚弱,依旧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和一丝未散的杀意。她先是茫然地扫视了一下周围陌生的环境(暖阁),随即目光猛地聚焦在自己的右手上!看到那青紫、毫无知觉的手,她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瞬间淹没了她!
对于一个将棍法融入生命、将“劲”贯通于指尖的武者来说,废掉惯用的右手,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呃…”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挣扎着就想坐起来查看,却牵动内伤,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再次溢出嘴角。
“三太太!别动!千万别动!” 王郎中吓得赶紧按住她,“您内伤太重!右手…右手是中了阴毒!老朽正在想办法!”
“毒…” 林红缨喘息着,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带着冰寒的厉色,“翠儿…如何?”
“八太太在东暖阁,王郎中在全力救治!那毒虽烈,发现得还算及时,还有希望!” 旁边的学徒赶紧回话。
林红缨紧绷的神经似乎松了一丝,但目光再次落回自己毫无知觉的右手上,眼中翻涌着痛苦和不甘。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只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是谁…” 她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伤翠儿的…是谁?”
“是一个叫‘黑寡妇’的女人!使毒针的!” 学徒心有余悸地回答,“少爷和柱子哥抓了个活口,说是‘黑寡妇’派来的!”
‘黑寡妇’…林红缨眼中寒光闪烁,将这个充满毒性的名号死死刻在心里。右手的剧痛和麻痹,此刻都化作了更深的恨意和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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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暖阁内。
气氛更加紧张。翠儿肩胛骨上的幽蓝毒针己被王郎中用磁石小心翼翼地吸出,放在一个铺着白绢的托盘里,针尖依旧闪烁着诡异的蓝芒。伤口周围一片乌黑,散发着淡淡的腥气。翠儿的小脸灰白,嘴唇泛着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大量的甘草绿豆汤被灌了下去,又灌下了化开的“清心玉露丸”。王郎中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手指搭在翠儿纤细的手腕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毒…毒性太烈…入血了…” 王郎中声音发沉,“清心玉露丸只能暂时护住心脉…若…若明日卯时之前,拿不到‘黑寡妇’的独门解药,或者寻不到对症的‘七叶一枝花’…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守在一旁的丫鬟捂住了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王大柱刚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右肩被王郎中的徒弟用烈酒清洗后重新包扎,依旧疼得钻心。他冲进东暖阁,正好听到王郎中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七叶一枝花…七叶一枝花…”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猛地抓住王郎中的胳膊,“哪里有?哪里有这药?我去找!我现在就去!”
王郎中无奈地摇摇头:“少爷…‘七叶一枝花’生于极阴寒的悬崖峭壁,喜伴毒蛇而生,本就稀少难寻…且形似普通药草,极难辨认…就算知道地方,这黑灯瞎火、大雨滂沱的…上哪去找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况且…就算找到了…也未必来得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王大柱淹没。他看着软榻上气息奄奄的翠儿,那个会红着眼睛给他擦汗、会笨拙地缝补衣裳、会偷偷给他做桂花糕的小姑娘…难道就要这么没了?
“不…不会的…” 王大柱摇着头,踉跄着退后两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清雅的药香飘入东暖阁。西太太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盅走了进来。她似乎刚在厨房忙完,额角还带着细汗,几缕发丝贴在颊边,更添几分温婉柔弱。
“王郎中,给翠儿妹妹熬的解毒汤好了,按您说的方子,加了三倍的金银花和黄连。” 西太太的声音轻柔,带着关切。她将药盅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目光落在翠儿灰败的小脸上,眼中满是心疼,“可怜见的…老天保佑,一定要撑过去啊…”
她似乎不经意地走近软榻,俯身想帮翠儿掖一下被角。就在她俯身的瞬间,袖中似乎有一样很小的东西滑落出来,无声无息地掉在翠儿枕边的阴影里。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用深紫色锦缎缝制、极其精致的香囊。香囊口用一根同色的细绳系着,散发出一种极其清冽、带着丝丝凉意的奇异香气。这香气与暖阁内弥漫的苦涩药味截然不同,闻之让人精神一振。
西太太的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不小心遗落。她掖好被角,首起身,对王郎中和王大柱温婉地点点头:“药趁热服下效果才好。我去看看三妹妹那边。” 说完,便转身款款离开了东暖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王郎中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翠儿的反应,并未注意这细微的动静。
只有失魂落魄靠在墙边的王大柱,因为角度关系,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那抹一闪而逝的深紫色和那股奇异的香气。他下意识地看向枕边阴影处,那个小小的香囊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清冽的凉意,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那是什么?西太太掉的?给翠儿的?
王大柱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此刻满心都是对翠儿的担忧,加上肩膀剧痛和连番惊吓带来的疲惫,这点疑惑很快又被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挣扎着挪到软榻边,看着翠儿毫无生气的脸,颤抖着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低哑地呼唤:“翠儿…别怕…相公在这儿…别睡…”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混着雨水未干的痕迹,滚落下来。
西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西太太端着另一碗药走了进来。她走到林红缨榻前,看着林红缨苍白却依旧冷硬的侧脸,以及那只放在被外、青紫的右手,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三妹妹,喝药了。” 她声音轻柔,用小勺舀起温热的药汁,小心地递到林红缨唇边。
林红缨闭着眼,没有动。她的意识似乎沉浮在剧痛和黑暗的边缘,只有那右手传来的麻痹和刺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意志。
西太太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举着勺子。她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林红缨那只废掉的右手,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自己的袖口,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暖阁内烛火摇曳,在她温婉柔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深处翻涌的,究竟是何种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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