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德里的晨雾还没散透，我攥着皱巴巴的车票挤上了开往瓦拉纳西的火车。这是趟夜行快车，可此刻车厢里比孟买的季风还拥挤——穿纱丽的妇人抱着熟睡的孩子，戴头巾的大叔用膝盖夹着公文包，连过道都塞着几个卖茶的小贩，铝壶里的奶茶飘着姜香。
"借过！借过！"我扛着背包往车厢角落挪，目标是靠窗的座位。票上写着"12A"，可等我挤到跟前，差点被脚边的麻袋绊个踉跄——麻袋里露出半截花布，再往上看，是双琥珀色的眼睛。
"喵？"我下意识摸向背包里的猫条，却摸了个空。再仔细看，那根本不是猫——棕褐色的皮毛泛着油光，额头上有撮螺旋状的毛，正慢悠悠嚼着草叶。最离谱的是，它前蹄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纸条，用印地语写着"圣牛Gita，瓦拉纳西朝圣专用"。
"先生，需要帮忙吗？"
我抬头，列车员阿米尔正弯腰看我，制服上的铜扣闪着光。他盯着我脚边的牛，又看了看我的车票，突然笑了："哦，是Gita女士啊！您运气真好，它今天心情不错。"
"女士？"我指着牛鼻子上的铜铃，"它不是公牛吗？"
阿米尔双手合十，额头几乎碰到车顶："在印度，所有圣牛都是女神的化身。Gita女士去年在恒河边上救过溺水的小孩，现在要去瓦拉纳西的湿婆神庙还愿。"他蹲下来，用印地语轻声对牛说："Gita ji，这位是外国客人，想坐您旁边。"
牛抬起头，嚼草的动作顿了顿。我壮着胆子伸手，它湿漉漉的鼻子突然蹭了蹭我手背——凉丝丝的，像块泡过恒河水的玉石。
"它...它同意了？"我声音发颤。
阿米尔冲我挤眼睛："Gita女士最懂礼貌了。您看，"他指了指牛背上的草垫，"这是它的专属座位，旁边还有0.3个空位——理论上的。"他用手指比画出指甲盖大小的空隙，"您要是嫌挤，车顶还有VIP观景座，视野更好。"
"车顶？"我顺着他的手势望去，车厢顶棚果然有几个铁架子，挂着褪色的遮阳棚，"那能坐人吗？"
"当然！"阿米尔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个塑料杯，"上个月有个法国游客，说要在车顶看日出。我们给他系了安全绳，他还带了瓶红酒——不过最后全洒在Gita女士身上了。"他憋着笑，"Gita女士倒是没生气，舔了舔他裤脚。"
我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哪是火车？分明是个流动的动物园兼剧场。正想着，车厢连接处传来"哐当"一声，几个扛着甘蔗的大叔挤进来，差点把我撞到牛背上。
"Gita女士，让让！"一个大叔拍了拍牛屁股，"我们的甘蔗要放您旁边。"
牛纹丝不动，连耳朵都没抖。大叔们干脆把甘蔗堆在它脚边，其中一个还掏出根甘蔗递过去："吃吧，甜的。"
牛低头嗅了嗅，突然伸出舌头卷住甘蔗，咔嚓咬成两截。车厢里响起一片欢呼，连卖茶的小贩都跟着起哄："Gita女士今天胃口好！"
阿米尔趁机把我往牛旁边推："您瞧，这位置多好——能闻到恒河的草香，能听牛铃响，还能看瓦拉纳西的晚霞。"他指了指窗外，晨雾正被阳光撕开，露出远处的恒河，像条撒满金箔的绸带。
我半推半就地坐下，膝盖几乎贴在牛背上。Gita女士打了个响鼻，草屑簌簌落在我的牛仔裤上。旁边的印度阿姨笑着递来块馕："吃点吧，刚烤的。"我接过来咬了一口，芝麻香混着牛铃的叮咚声，在嘴里散开。
"对了，"阿米尔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Gita女士的朝圣路线图，您要是感兴趣，下车时可以帮它收着。"
我展开纸，上面用红笔标着各个神庙的位置，最后一站是瓦拉纳西的湿婆神庙，旁边画了头戴花环的牛。"它真的会去？"
"当然。"阿米尔的表情突然严肃，"去年它救的孩子，今年娶了媳妇，特意来谢它。印度人相信，圣牛的脚印能带来好运。"他指了指我脚边的草垫，"您看，这是它从斋普尔带来的土，撒在恒河边能净化水源。"
火车鸣笛时，我才发现己经坐过了三个站。Gita女士站起身，牛铃叮咚作响，车厢里的乘客纷纷起身给它让路。阿米尔帮我拎起背包，冲我眨眨眼："下次来印度，记得提前订'牛旁座'——比头等舱还难订呢！"
我跟着人群往车门口走，回头看了眼Gita女士。它正低头啃着最后几根甘蔗，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它身上，把皮毛照得发亮。突然明白，为什么印度人会说"牛是神的使者"——在这拥挤的火车上，在这摇晃的人间烟火里，它不是什么神圣的符号，而是活着的、会嚼草、会蹭人、会把甘蔗咬得咔嚓响的，最温暖的"乘客"。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Gita女士的车顶观景座，后来成了列车员的"秘密座位"。每个经过瓦拉纳西的游客，都能在车顶看到个戴草帽的身影——那是阿米尔，举着望远镜，陪Gita女士看恒河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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