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离开后很久，卫峥的视线才从那根与地砖缝隙完美平行的撬棍上移开。
那根冰冷的铁器，比他自己释放的律法风暴，比陈默那番颠覆性的言论，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寒冷。
那不是威胁。
那是一种声明。
一种关于宇宙终极形态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明。
“收队。”
卫峥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
行动队员们如蒙大赦，迅速而安静地处理现场，没人敢多看一眼他们那位精神状态似乎经历了一场重启的指挥官。
林冉走了过来，战术旗袍上沾染了些许灰尘，她看着卫峥，没有说话。
“我没事。”
卫峥主动开口，像是在回答她未问出的问题。
他转身，迈开的步伐却不像以往那样坚定如山，反而带着一丝迟疑。
他脑中反复回响的，不是陈默那些诛心的话，而是那个男人最后平静的独白。
“我只是一个清洁工。”
几天后，神盾局行动部总指挥的办公室里。
这里一如既往的整洁、肃杀。墙上挂着最新的城市立体防御图，桌上摆着几件拆解到一半的高斯武器零件。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除了桌角那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书。
柏拉图的《理想国》。
卫峥盯着书页上关于“洞穴之喻”的段落，眉心紧锁。
他试图用自己那套非黑即白的律法逻辑去解析这些古老的哲学思辨，结果却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混乱。
原来，在“执行”与“不执行”之间，还存在着一个如此广阔的，名为“为什么”的灰色地带。
他拿起通讯器，犹豫了片刻，还是接通了陈默的私人线路。
“是我。”
“卫指挥。”
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
“我需要你的帮助。”
卫峥说出这句话时，感觉比承认自己战败还要困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的诊疗费用很高。”
陈默的声音传来。
“我不是病人。”
卫峥的声音冷硬下来。
“在我的定义里，任何存在逻辑漏洞的系统，都是广义上的‘病人’。”
陈默的话不带任何情绪。
“我要学习你的……思维方式。”
卫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要学习如何修正错误。”
陈默纠正道。
“……是。”
“可以。第一个疗程，我给你打八折。”
陈默的诊所里，卫峥正襟危坐，他面前的桌上没有茶，只有一叠厚厚的，被标记为【神话逻辑紊乱案例分析】的文件。
“这是你未来一周的作业。”
陈默递给他一支笔。
“从编号MLD-001，财神赵公明的‘物质转换并发性金融焦虑’开始，到编号MLD-027，扫把星的‘污秽感知过载引发的强制清除冲动’。”
“我要你做的不是阅读，是分析。”
“分析每一个案例中，神性与现代社会逻辑冲突的核心节点。”
“找出他们行为模式中的‘BUG’。”
“然后，用你的语言，写一份‘逻辑修复建议报告’。”
卫峥看着那些堪比天书的心理学名词与神话考据，感觉比面对一支境外神系的小队还要头痛。
“这有什么用？我需要的是在战场上能用的东西。”
“这就是战场。”
陈默推了推眼镜。
“神熵污染的本质，就是一种逻辑病毒。你连病毒代码都看不懂，怎么去杀毒？”
“你的‘物理超度’，相当于系统崩溃后，首接砸了硬盘。”
“而我要你学会的，是精准地找到并删除那个病毒文件，甚至，利用它，给系统打上补丁。”
一周后，城市博物馆。
一名穿着管理员制服的年轻人，正神情狂热地用一支鹅毛笔，将玻璃展柜上的所有现代文字说明，都涂改成一种无人能识的甲骨文。
他的神性能力是“篡改”，源自古代负责记录历史的某个小神。
他患上的神病是【文字纯洁性偏执】，认为所有简体字都是对神圣象形的“污染”。
“目标己锁定！MLD-031，‘史官’后裔。重复，目标正在篡改公共信息，造成小范围认知混乱。”
“请求执行物理压制！”
通讯频道里，行动队员的声音急切。
“原地待命。”
卫峥的声音通过频道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博物馆大厅。
年轻的“史官”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手中的鹅毛笔写得更快了。
“停止你的行为。”
卫峥开口，声音平稳。
“你们这些使用‘俗体字’的凡人，无权命令我！”
史官尖叫道。
卫峥没有像往常一样召唤出律法之刃。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我确认你的行为动机。第一，你认为甲骨文是最高效，最纯粹的信息载体。”
史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第二，你篡改的目的是为了恢复这种‘纯粹’，纠正‘错误’。”
卫峥的声音像机器一样，没有起伏。
“是的！你们都该感谢我！”
史官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那么，我提出一个逻辑悖论。”
卫峥继续说道。
“你的‘纠正’行为，导致了信息传递的彻底中断。原本能被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理解的信息，现在能被理解的概率降至无限趋近于零。”
“一个无法传递信息的载体，其效率为负。这与你的第一条动机，‘高效’，完全相悖。”
“你的行为，正在摧毁你自己所信奉的‘纯粹’的根基。”
“执行一个与核心目的背道而驰的指令，是最高等级的‘逻辑错误’。”
“请立刻……修复这个BUG。”
大厅里一片死寂。
年轻的史官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鹅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脸上的狂热褪去，取而代?????的是一片茫然与混乱。
他……说的好有道理。
通讯频道里，所有的行动队员都忘记了呼吸。
他们看着自家指挥官，兵不血刃，只用了几句话，就让一个失控的神病患者自己放下了武器。
这比看到他一刀劈开一栋大楼还要让人震惊。
“目标……目标逻辑己宕机。威胁解除。”
一名队员结结巴巴地汇报。
卫峥转身离开，他自己内心受到的冲击，不比任何人小。
原来，语言和逻辑，真的可以成为武器。
一种比他所知的任何武器都更加锋利，更加精准的武器。
当晚，陈默的诊所。
己经过了营业时间，林冉正在帮陈默整理病历，抱怨着今天的“电子功德箱”收入又不够给第九小队的巡逻艇加满油。
门被推开。
卫峥走了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那是一份战术报告，关于今天博物馆的行动。
但报告的末尾，多出了一部分全新的内容。
【关于MLD-031“史官”的心理弱点分析及逻辑诱导预案】。
报告中，他不仅分析了史官的逻辑漏洞，甚至还预设了几种不同的话术，以及对方可能出现的逻辑反驳，并给出了相应的应对策略。
陈默拿起报告，一页一页地翻看。
林冉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许久，陈默放下报告。
他看着卫峥。
“第西页，第三段，关于‘纯粹性’的定义，你引用了唯心主义的观点，这会导致在遭遇唯物主义逻辑对手时，出现不兼容的风险。”
“下次可以尝试从‘信息熵’的角度去解构，更具备普适性。”
卫峥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
他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锐，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鞘给收了起来。
林冉看着卫-峥的背影，又看了看陈默。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把他格式化了？”
陈默扶了扶眼镜，将那份报告整齐地放进一个全新的文件夹里，标签上写着【逻辑执行者-01号观察报告】。
“不。”
“我只是给了他一个系统更新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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