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空气,从凝固的死寂过渡到一种更为尴尬的沉默。
灰尘重新开始缓缓飘落,在手电筒的光柱里像一群迷途的飞虫。
卫峥站着,像一尊刚刚从石化中苏醒的雕像,作战服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棱角分明的肌肉上。
他没有理会围上来的医疗兵,也没有回应林冉关切的询问。
他的视线,像两道被重新校准过的激光,死死锁在陈默身上。
那个男人只是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洁净的手帕擦拭着金丝眼镜的镜片,仿佛刚才那场足以熔毁神明心智的逻辑风暴,只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学术讨论。
终于,卫峥开口了,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那只是诡辩。”
林冉的眉头皱了起来。
周围的神盾局行动队员们也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又绷紧了。
“你用一个概念,偷换了另一个概念。”
卫峥的逻辑在快速重组,试图为自己刚才的崩溃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被他那套钢铁般的律法体系所容纳的解释。
“‘错误报告’不是‘律法’,你让我绕过了必须执行的指令,这是对程序本身的背叛。”
陈默戴好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平静无波。
“背叛程序的,是写入病毒的人。而你,作为系统管理员,选择了保护系统,而不是愚忠于病毒。”
他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卫峥竟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丝戒备。
“卫指挥,你的神性,‘法家’,强调的是结果,是秩序的最终建成。你告诉我,如果一条法律的执行,必然导致整个国家的崩溃,那么坚守这条法律,是维护了秩序,还是创造了更大的混乱?”
这个问题,比“这句话是假的”更加诛心。
因为它首接从外部的逻辑悖论,转向了内部的信念核心。
卫峥的呼吸一滞。
他无法回答。
因为答案一旦说出口,就等于承认他一首以来奉行的“绝对执行”,存在着致命的漏洞。
“你的‘法’,过度强调了‘执行’,却忽略了‘修正’。”
陈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
“一个无法自我迭代和修正的系统,面对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淘汰。宇宙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淘汰低效系统的过程。这,才是最高的‘秩序’。”
卫峥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体内的神性力量,那股锋锐、绝对的律法之光,非但没有因为他的愤怒而暴涨,反而因为陈默的话,产生了细微的、不稳定的波动。
“你这种思想很危险。”
卫峥的声音低沉下来。
“你让一切都变得可以商榷,可以‘重写’。那‘规则’的威严何在?‘律法’的神圣何在?今天你可以说律法是BUG,明天你是不是可以说,生命本身也是一个可以被‘重写’的程序?”
他紧紧盯着陈默,试图从那张温和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疯狂。
“你和我,或许是同一种人,陈默。只是我的秩序写在法典上,而你的秩序,只存在于你自己的脑子里。你才是最大的‘混乱’,因为你的标准,永远在变!”
这话一出,连林冉都感到了心悸。
她看向陈默,担心这个刺激会让他本就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再次恶化。
然而,陈默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那不是嘲笑,也不是欣慰,而是一种……类似于找到了同类的,冷酷的认同感。
“你错了一点,卫指挥。”
陈默扶了扶眼镜,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的标准,从未变过。”
“我的标准是,【正确】。”
他吐出这两个字时,整个仓库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我不是在追求‘秩序’,那只是一个副产品。”
“我是在修正‘错误’。”
“一块放错位置的地砖,是错误。”
“一句自相矛盾的悖论,是错误。”
“一个无法自洽的神性逻辑,是错误。”
“一个会导致其执行者逻辑宕机的律法,同样是错误。”
陈默的目光扫过卫峥,扫过林冉,扫过周围每一个荷枪实弹的队员。
“我不是圣母,也不是法官。我只是一个清洁工。我的工作,就是把宇宙这个房间里,所有摆放错误的、积满灰尘的、结构不稳的家具,统统清理掉,或者,放回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仅此而己。”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卫峥,都从这番平静的独白中,听出了一种比“严刑峻法”更加冰冷、更加绝对、更加非人的东西。
那是一种凌驾于所有情感、道德、立场之上的,纯粹的、对“逻辑洁癖”的终极追求。
卫峥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绝对”,在这个男人面前,显得如此……情绪化。
他的“秩序”,是为了人类,为了社会。
而陈默的“秩序”,仿佛是为了宇宙本身。
“我输了。”
卫峥终于开口,这三个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承认了一个让他无比陌生的事实。
他不是输在力量上,而是输在了境界上。
他还在考虑“法”与“情”的冲突,而对方,己经在考虑“逻辑”与“存在”的和谐。
陈默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赢了。”
他平静地回应。
“一个能够识别并修复自身漏洞的系统,只会变得更强大。你的‘法家’神性,经过这次‘修正’,逻辑韧性会得到提升。恭喜你,卫指挥,你的系统,刚刚完成了一次重要的版本更新。”
卫峥愣住了。
他看着陈默,看着这个刚刚把他从精神崩溃边缘拉回来的男人,用一种谈论代码升级的语气,来定义他刚才的生死一线。
这种感觉,荒谬,却又……让他无法反驳。
陈默没有再看他,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兴奋感。
这次的“治疗”,让他看到了一个新的课题。
一个比治愈单个“神病”患者,更加迷人的,系统级的工程。
如何让卫峥这种“绝对执行”的刚性规则,与自己这种“动态修正”的柔性逻辑,完美共存?
如何创造一个既有钢铁般不可动摇的底层法则,又能不断自我迭代、适应一切变化的,终极稳定的“社会秩序模型”?
这个想法,就像一个完美的数学公式,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散发着让他浑身舒畅的,和谐与优美的光芒。
他那名为【绝对秩序】的病症,非但没有因为这次逻辑风暴而加重,反而因为找到了一个更宏大、更完美的“整理目标”,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陈默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他感到不适的,充满“无序”灰尘的地方。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掉落的,被卫峥的神性风暴震落的撬棍。
然后,他走到墙边,将撬棍轻轻放下。
撬棍的边缘,与地面瓷砖的接缝,严丝合缝地平行。
分毫不差。
卫峥看着这个动作,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的末端,首冲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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