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离去后,那股由“妈祖的祝福”带来的温润感,如同退潮般从陈默的精神世界中缓缓抽离。
他对于秩序的偏执,那股潜藏在骨髓里的躁动,又开始蠢蠢欲动。
诊所外,那个挂在行道树上的红色塑料袋,每一次随风摆动,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他的视觉神经上。
不规则。
无序。
混乱。
就在这时,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街道的宁静。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叫,混合着人群的惊呼,像一盆滚油泼进了冷水锅,瞬间炸开了锅。
陈默的视线从那个碍眼的塑料袋上移开,投向了混乱的源头。
一个少年,穿着宽大的卫衣,脚下踩着一双造型奇特的轮滑鞋,正在车流中疯狂穿梭。
他的速度快得超乎常理,每一次蹬地,轮滑鞋的后方都会喷射出两道灼热的火焰轨迹,将柏油路面烫出焦黑的印记。
狂风以他为中心肆虐,卷起地上的纸屑与尘土,形成一个个失控的小型旋风。
这不是轮滑。
这是风火轮。
陈默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加密通讯请求跳了出来,来自神盾局。
他接通了通讯。
卫峥那冷硬、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如同金属撞击。
“目标己锁定,哪吒后裔,神性觉醒失控。威胁等级:三级。己命令特战队布设‘天罗地网’,准备强制收容。”
通过卫峥共享过来的战术视角,陈默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少年。
他不是在享受速度与激情。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身体在高速移动中不受控制地颤抖,双眼圆睁,瞳孔涣散,仿佛正在被某个看不见的梦魇追逐。
【神格病理侧写】瞬间启动。
【诊断结果: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急性发作,伴随神性能力无意识具现化】。
【病因分析:神话原型‘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极端痛苦记忆,在现代社会被未知因素触发,导致神性逻辑紊乱,将现代交通工具(汽车、鸣笛声)误判为当年的‘追兵’与‘威逼’,触发‘风火轮’的逃逸与防御机制】。
“停止行动。”
陈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指令性。
“再说一遍,卫指挥,立刻停止你的物理打击计划。”
电话那头的卫峥沉默了一秒。
“陈医生,你看清楚了,他脚下的火焰己经熔化了三辆车的保险杠。这不是心理问题,这是物理破坏。”
“他的物理破坏,源于心理问题。”
陈默的语速不变,逻辑清晰得像手术刀。
“他不是在攻击,他是在逃跑。你现在派人围堵他,只会加重他的恐惧,让他认为自己正被围剿,从而激发更强的破坏力。你是在逼他从‘逃跑’模式,切换到‘战斗’模式。”
“那你的方案是什么?用爱感化他?”卫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用逻辑疏导他。给我权限,接入现场的城市广播系统。”
卫峥又一次沉默了。
几秒后,他冷哼了一声。
“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他还在制造混乱,我的‘天罗地网’会准时收网。到时候造成的任何附带伤害,由你负责。”
“可以。”
陈默挂断通讯,一段音频接入码己经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他走到诊所门口,看着远处那道混乱的火光,对着手机轻声开口。
他的声音,通过街道两旁所有的广播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区域。
那是一种极度平稳,仿佛能抚平一切波澜的语调。
“听着,孩子。停止你的恐惧。”
“你并非血肉之躯。”
“你是莲藕化身,无垢无尘。”
“外界的喧嚣,无法伤害到你的本质。你的内心,是一片清净的莲池。”
正在疯狂冲撞的少年身体猛地一僵。
“莲藕”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插进了他混乱的意识核心。
他脚下轮滑鞋喷射的火焰,肉眼可见地减弱了,环绕在他身周的狂风也渐渐平息。
他茫然地停在马路中央,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然而,就在这时。
一辆受惊的轿车司机,猛地按下了喇叭。
【嘀——!】
尖锐的鸣笛声,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他的耳边。
那丝刚刚浮现的清明瞬间破碎。
更深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轰!”
火焰比之前更加猛烈地喷发出来,少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像一颗失控的炮弹,朝着最近的一栋大楼撞了过去。
“陈默!你的五分钟到了!”卫峥的咆哮声在通讯频道里响起。
“再给我三十秒。”
陈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迅速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卫指挥,命令你的队员,把你现在能找到的所有莲藕,全部扔到他周围。不是砸他,是包围他。同时,播放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通讯频道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三秒后,卫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你…让我的人,在执行三级威胁任务的时候,给他扔菜?”
“这不是菜。”
陈默纠正道。
“这是构建心理暗示场景的关键道具。快!”
卫峥没有再说话,但显然,他用行动表达了那份混杂着暴怒与荒诞的服从。
下一秒,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十几个身穿黑色战术服、手持高科技武器的精锐队员,从各个角落现身。他们动作迅捷,战术走位专业,但他们从战术背包里掏出来的,却是一根根白白胖胖的莲藕。
他们以一种投掷战术手雷的精准姿势,将莲藕扔向了那个少年。
莲藕在地上滚动,很快就在少年周围形成了一个不甚规则但清晰可辨的白色圆圈。
与此同时,悠扬、肃穆、充满古典秩序感的《G弦上的咏叹调》,通过城市广播系统,缓缓流淌而出。
被火焰与狂风包裹的少年,在莲藕与古典乐的双重包围下,彻底愣住了。
他眼中的疯狂与恐惧,像是遇到了克星,迅速消退。
脚下的火焰完全熄灭,轮滑鞋恢复了普通的样子。
他看着地上的莲藕,又听着那安宁的音乐,紧绷的身体一软,瘫坐在地,抱着头,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混乱平息了。
陈默挂断通讯,穿过警戒线,一步步走向那个少年。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用精致纸袋包装好的点心。
莲藕糕。
他蹲下身,将莲藕糕递到少年面前。
“你的力量源于你的心。痛苦的记忆,只是逻辑上的一个BUG。”
陈默平静地陈述。
“记住,你是莲藕化身,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次‘重塑’。你可以重塑你的痛苦。”
少年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充满了迷茫与依赖。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块莲藕糕。
就在他接过糕点,精神稍稍安定的瞬间,远处,一辆重型卡车呼啸而过,沉重的引擎轰鸣与刺耳的喇叭声再次划破长空。
少年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剧烈一颤。
那份深埋于神性核心的痛苦,那份源于“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被追逼,被审判,被割裂的记忆,再次翻涌上来。
陈默清晰地“看”到了那股即将再次爆发的混乱逻辑。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不适感,如同冰冷的针,扎进了他的太阳穴。
这孩子的病,比他想象的要深。
而这种深度的混乱,正在严重挑衅他“绝对秩序”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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