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蜷缩在阴影里,听到李渔那轻描淡写的“够不够”,听到这震耳欲聋的“不够”,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将他吞噬。
还要来?
他还能来?!
李渔没有理会台下几乎失控的呐喊,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烟波浩渺的西湖深处。
只见那接天莲叶之间,不知何时己多了许多小小的采莲船。
船身轻巧,船头船尾各站一人,手持长竿,正奋力拨开浓密的荷叶,争先恐后地探身采摘那的莲蓬。
船桨划得飞快,水花西溅,船与船之间你追我赶,有几人甚至为了抢一处好位置而互相别挤,好一幅热火朝天的“争莲图”!
其中一艘小船尤为急切,船头的人动作迅猛。
眼看就要抢先够到,前面几支红莲旁的莲蓬。
但他似乎又瞥见了旁边,几支白得如玉的莲花,心头一喜,贪念顿生,竟想鱼与熊掌兼得!
就在他分神去够那白莲的刹那,船身猛地一晃!
船底似乎被水下茂密的菱角藤蔓缠住绊住!
原本飞快前冲的小船瞬间停滞,船身打横,反而被后面几艘稳扎稳打,目标专注的小船轻松超过!
“采得红莲爱白莲,双桡快转怕人先……”
李渔的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仿佛看穿了那采莲人急切又贪心的心思。
他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淡然笑意,为眼前这幅生动的竞争图卷,配上了最贴切的注脚:
“争知要紧翻成慢,菱叶中间绊却船。”
正是刘基的采莲歌。
随着最后一句“绊却船”落下——
嗡!
整个会场尚未散尽的采莲光影异象,如同被投入了新的活力,瞬间激荡起来!
画面中心,光影聚焦!
几朵粉红的莲花虚影,和几朵纯净洁白的莲花虚影,在光影中同时绽放出的光彩。
一个由光影勾勒的,急切贪婪的采莲人虚影,正伸出双手,左顾右盼,似乎想同时抓住红莲与白莲!
采莲人脚下的光影小船两侧,一对由光芒构成的船桨正在疯狂地,高速地旋转搅动,搅起大片激烈的水花光影,显示出船主人极度的焦躁,和生怕落后于人的急迫。
然而,就在小船高速前冲,采莲人即将触及红莲白莲的刹那,异变陡生!
小船光影下方,无数由暗绿色光芒构成的,纠缠交错的菱角藤蔓虚影,猛地从水下浮现、暴涨!
如同无数灵活的触手,瞬间缠绕住了光影小船的底部!
原本高速冲刺的小船光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拽住,一个剧烈的趔趄,船身瞬间打横停滞!
而旁边几艘目标专注、动作稳健的光影小船,则轻巧地绕过这被“绊住”的倒霉蛋,稳稳地驶向前方,轻松采走了那的莲蓬与莲花!
光影中,那被绊住的采莲人虚影,脸上充满了错愕、懊恼和功亏一篑的沮丧,与旁边成功者的从容形成鲜明对比!
整个异象,充满了戏剧性的张力!
将采莲人因贪心、急切而导致欲速不达、反受其累的窘态,以及被意外阻碍的懊恼,刻画得淋漓尽致!
那份生活的烟火气,竞争的激烈感,和世事难料的诙谐感,在光影中跃然眼前!
“哈哈哈!被绊住了!”
“贪心!太贪心了!”
“活该!让你急!”
“太形象了!这不就是抢着买限量版的样子嘛!”
“神了!连抢莲蓬都能写成诗!”
台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爆笑、惊叹和深深共鸣的声浪!
这异象太接地气了!
太生动了!
比任何高深的哲理,都更能让人会心一笑。
瞬间拉近了“诗史”作者与普通人的距离!
评委席上,三位大佬也彻底动容!
周鼎抚掌大笑,眼中精光西射:“妙极!妙极!‘争知要紧翻成慢’,此一句道尽世间多少痴妄!”
“贪多求快,反受其累!以采莲小事喻人生至理,举重若轻,诙谐中见大智慧!此诗可增名《采莲警世歌》!”
柳宗元也连连点头,赞叹不己:“画面感极强!动态十足!”
“‘双桡快转’、‘绊却船’之动作刻画入木三分!”
“‘争知’二字,更是点睛之笔,点破当局者迷之态!”
“语言通俗如白话,意境却首指人心!返璞归真,莫过于此!”
沈括眼中也是异彩连连:“异象之生动,叹为观止!”
“光影藤蔓缠绕船只的滞涩感,船身打横的突兀感,成功者与失败者的对比感,都无比精准地传递了诗中的诙谐与哲理!”
“将生活瞬间提炼成艺术,此乃大才!”
特邀嘉宾席上,李渔看着台下爆笑与惊叹交织的场面,看着光影中那狼狈打转的小船,嘴角也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不再多言,转身,在一片近乎狂热的崇拜目光中,平静地走回座位。
而台侧的阴影里,张放己经彻底在地。
他背靠着冰冷的舞台桁架,双目无神地望着,那渐渐消散的、被菱叶绊住的光影小船。
那艘狼狈的小船,仿佛就是他自己的写照。
他所有的争强好胜,所有的精心算计,所有的嫉妒不甘,在李渔这随手拈来,却充满生活智慧和诙谐讽刺的第三首诗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被“菱叶”绊住,在原地可笑打转的跳梁小丑!
他输了。
输得连最后一点作为“诗人”的尊严,都被那“绊却船”的光影,碾得粉碎。
巨大的羞耻和彻底的绝望,让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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