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咳嗽声吵醒了。睁眼一看，唐晓正蹲在火堆边揉膝盖，他那条腿上次被炮弹皮刮了个大口子，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醒了？” 他抬头冲我笑，眼里全是红血丝，“刚才山下传来消息，说鲁西那边…… 鬼子撤了不少，好像是往南边调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坐起来，草席子被扯得沙沙响。“你说啥？” 声音都劈了。这半个月在山里打转，风餐露宿，弟兄们一个个跟野人似的，全靠 “早晚打回鲁西” 这句话吊着口气。
唐晓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往上跳：“是个货郎说的，他从鲁西逃出来，说城里现在是咱们的人在守着，就是…… 就是房子毁得差不多了。”
我没说话，摸出怀里那张揉得不成样的地图。鲁西两个字被我用手指头戳得发毛，二十西节谷的位置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红圈 —— 上次在那儿跟鬼子拼得最狠，张三峰师爷就是在那儿没的。
“汪大哥，真要回去？” 张麒麟拄着拐杖走过来，他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胳膊抬起来费劲。这老小子昨天还跟我吵，说山里安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把地图往他面前一铺：“货郎说鬼子往南调，十有八九是南边吃紧。这时候回去，正好能跟城里的弟兄汇合，趁鬼子立足未稳……”
“可咱们就这点人。” 张麒麟打断我，手指头点着地图上的黑风口，“上次从这儿撤的时候，你忘了李大爷是怎么没的？”
我喉咙一紧。李大爷那时候发烧，跟不上队伍，拉着我的手说 “别管我，你们快走”，最后…… 我使劲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正因为人少，才得回去找大部队。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山里当兔子。”
“我跟你走！” 樊胖子突然从树后面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他娘的，再在这鬼地方待着，我这身肉都得瘦成排骨。鲁西城里的酱肘子，老子想了三个月了！”
这家伙总是这样，说啥都离不开吃的。可我知道，他昨晚偷偷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王大嫂家的娃。
收拾东西的时候，弟兄们都没说话，可动作里透着股劲儿。唐晓把暗器袋子系得紧紧的，金属碰撞声叮叮当当响；张麒麟用布条把大刀缠在背上，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也不吭声；樊胖子最绝，居然从包袱里翻出件还算干净的短褂，说是见乡亲们得体面点。
刚走出山口，就听见林子里有动静。我摆手让大家停下，唐晓己经摸出了飞镖。草丛里窸窸窣窣响了半天，钻出个半大孩子，背着个破筐，筐里装着些野菜。
“是二柱子？” 我认出他来，是鲁西城外石头村的，爹娘去年被鬼子杀了。
那孩子看见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汪大哥！你们是不是要回鲁西？带上我吧！我会挖野菜，还会爬树掏鸟蛋，不给你们添麻烦！”
我心里发酸。这孩子才十二，上次撤离的时候哭着喊着要跟我们走，被我硬劝回去了。“你咋跑这儿来了？”
“俺在山里跟着胡大爷学打猎，” 二柱子把筐往地上一放，从怀里掏出个野兔子，“听说你们在这一带，俺就天天来等。俺想报仇，俺爹娘……”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眼泪掉在兔子毛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张麒麟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啥意思。
“拿着你的兔子，跟紧了。” 我往他手里塞了块干粮，“路上不许哭，像个爷们。”
队伍里多了个半大孩子，气氛倒活跃了点。二柱子知道不少近路，带着我们穿林子、过溪涧，脚底下比谁都快。走累了他就给我们讲山里的事，说哪块石头后面有泉水，哪片林子有野鸡，说到鲁西城里的大槐树，他突然就不说话了。
“那槐树还在不？” 他小声问。
我想起那棵老槐树，在城门口站了上百年，夏天能遮住半条街。上次撤退时，鬼子在树下烧过老百姓的尸体，黑烟冒了三天三夜。“肯定在，” 我摸了摸他的头，“等咱们回去，还在树下给你糖吃。”
走了五天，路上没遇见大股鬼子，只碰到过两次巡逻队，都被唐晓用放倒了。张麒麟说这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会不会是陷阱？” 樊胖子啃着最后一块红薯，“鬼子故意放消息，引咱们回去？”
“就算是陷阱也得去。” 我望着远处的山影，那轮廓越来越熟悉，像是爹娘的脸，“鲁西是咱们的根，根没了，走到哪儿都是飘着的。”
夜里宿在破庙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张麒麟凑过来，递了口酒。酒是他藏的，就剩小半壶，辣得嗓子冒烟。
“你说，咱们能守住不？” 他问，声音里带着点我从没听过的不确定。
我望着庙门外的月亮，跟鲁西的月亮一个样，圆滚滚的挂在天上。“守不住也得守。” 我把酒壶递回去，“你忘了张三峰师爷说的？咱鲁西人，骨头都是硬的。”
他笑了，咳嗽了两声：“那老东西，临死还攥着我的手说，让我别学他当军师，得学你爹，有股狠劲。”
提到爹，我心里一揪。上次从鲁西逃出来，爹留在城里当内应，后来就没了消息。有人说他被鬼子抓了，有人说他早就跑了。我宁愿信他跑了，跑到重庆，或者西安，在哪个角落里接着给咱们筹粮。
第六天晌午，二柱子突然喊起来：“是望鲁台！俺看见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土台子果然在，就是顶上的树没了，光秃秃的像个癞痢头。小时候爹常带我去那儿，说站在台上能看见整个鲁西城。
“加快脚步！” 我喊了一声，弟兄们都跑起来，脚步声踏得地咚咚响。唐晓的暗器袋子甩来甩去，樊胖子的喘气声比风还响。
离城越近，心里越慌。怕看见熟人的坟，怕听见不好的消息，又怕…… 怕真像樊胖子说的，是个陷阱。可脚底下像长了轮子，怎么也停不住。
城门口的吊桥没了，只剩两根铁链子晃悠。城墙塌了半边，黑黢黢的豁口像张开的嘴。唐晓先摸过去，打了个呼哨，是咱们约定的信号。
半天没动静。
我的心沉下去，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手榴弹。张麒麟按住我的手，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扯着嗓子喊：“张家人在此！里头有人没？”
喊了三遍，豁口里终于探出个脑袋，戴着顶破军帽：“是…… 是麒麟哥？”
张麒麟浑身一震，往前走了两步：“你是…… 小石头？”
那小子从豁口里爬出来，腿有点瘸，看见我们就哭了：“麒麟哥！你们可回来了！俺爹…… 俺爹他……”
“你爹咋了？” 张麒麟抓住他的胳膊。
“俺爹守城门的时候被鬼子捅了，” 小石头抹着眼泪，“临死让俺在这儿等着，说你们肯定会回来的。”
张麒麟没说话，只是往城里走。我跟在后面，脚踩在碎砖头上，咯吱咯吱响。街上空荡荡的，房子塌了一大半，墙头上还留着弹孔，像没愈合的伤口。
可墙角有新栽的玉米苗，绿生生的透着劲。有户人家的门没关，院里晒着野菜干。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口纳鞋底，看见我们，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
“是…… 是爱国？”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你爹他……”
“俺娘呢？” 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她是邻居王奶奶，看着我长大的。
“在…… 在后面照顾伤员呢。” 王奶奶的手抖得厉害，“你爹他是好样的，给咱们送了三个月的药，最后…… 最后被鬼子发现，拉到广场上……”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耳朵里嗡嗡响。广场上有棵老槐树，我知道。
“汪大哥！” 唐晓喊我，声音里带着惊喜，“你看谁来了！”
我回头，看见樊胖子扶着个人走过来，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可那双眼睛，跟爹一模一样。
“爹？” 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他看着我，没说话，眼泪先掉下来了。掉在地上，砸起一小片尘土，跟鲁西的土一个味。
风从城墙豁口吹进来，带着玉米苗的香味。远处传来几声枪响，是咱们的人在练枪。我知道，到家了。这一章描绘了汪爱国等人返回鲁西的历程与心境。你对章节里的情节节奏、人物情感表达等方面有什么想法，欢迎随时和我说。
(http://www.tianyask.com/book/NTPwjj.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ianyask.com。天涯书库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tianya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