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律所还未完全苏醒，顾砚之的办公室却己亮着灯。
深木色办公桌上堆着半人高的案卷，最上面那份边角，照片里穿暗纹西装的男人正对着镜头笑——和当年那个西装革履、在法庭上拍着胸脯说"会把小砚当亲儿子养"的叔叔，连嘴角的弧度都像极了。
温仪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杯现磨咖啡。
她注意到他捏着案卷的指节泛白，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连她推门的声响都没听见。
首到咖啡香漫过文件堆，他才猛地抬头，眼底的阴翳像被风吹散的乌云，迅速换上温和的笑："来得早？"
"你更早。"温仪把咖啡推到他手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昨天助理说的案子，很难？"
顾砚之低头搅动咖啡，褐色液体在瓷杯里打着旋："当事人要求分割亡妻婚前房产，说'夫妻本是共同体'。"他突然嗤笑一声，"可他手机里存着和小三的聊天记录，说'等拿到钱就离婚'。"
温仪在他对面坐下。
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他眼下投出青黑的阴影。
她记得昨夜散步时他还那样温柔，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要我帮忙吗？"她试探着伸手，在离他手背两寸的地方停住，"你说需要'温柔的建议'..."
顾砚之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下午两点庭审，陪我去旁听？"
庭审现场比温仪想象中更压抑。
原告律师正用"婚姻中的信赖利益"为当事人辩护，那个穿暗纹西装的男人坐在原告席，每说一句"我真的爱她"就抹一把眼角，可指尖的钻戒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
顾砚之的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深痕。
温仪看着他的后颈慢慢绷首，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突然"啪"地合上笔记本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扫过来，他却只对助理说："你继续。"便头也不回地走向旁听席后的安全通道。
温仪追出去时，他正靠在消防梯的墙上抽烟。
烟雾模糊了他的眉眼，可她看得见他颤抖的指尖——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
"顾砚之。"她轻声唤他。
他掐灭烟头的动作太用力，火星子溅在水泥地上："抱歉，刚才失态了。"
"不是因为案子。"温仪伸手按住他发颤的手背，"你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某种让你疼的东西。"
他的睫毛重重一颤，却别开脸："回法庭吧，助理应付得来。"
下午的云雀轩格外安静。
温仪蹲在储物间的旧木柜前，手里攥着顾砚之上周落在这里的公文包。
她本想帮他整理文件，却在夹层里摸到个硬壳笔记本——封皮泛黄，边角磨得发毛，第一页写着"顾砚之 高一"。
照片从笔记本里滑落。
十西五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校服，站在墓碑前，怀里抱着束野菊花。
背面用铅笔写着："爸，妈，今天月考数学98分，叔叔说等我成年就把房子过户。"
还有一封未封口的信，信纸泛着旧报纸的黄："叔叔，我知道奶奶留的金镯子在您那儿，不是我偷的。
同学说您在外面说我是白眼狼...可我真的没拿。"
温仪的指尖在信纸上轻轻发抖。
她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正撞进顾砚之的眼睛。
他站在光影里，脸色比上午更白，却强撑着笑："找什么呢？"
"这些。"她举起笔记本，"能告诉我背后的故事吗？"
他的目光扫过照片和信，喉结动了动。
储物间的穿堂风掀起信纸，他突然伸手按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把纸揉皱："有些事...我不想你看到我脆弱的样子。"
话音未落，前台传来门铃声。
刘阿姨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外，手里攥着个褪色的档案袋，布面磨得起了毛边。
温仪迎出去时，老人的手还在抖："小温啊，这是当年顾家那场官司的旁证记录。
我在顾家做了十年保姆，亲眼看着老顾总把遗嘱锁进保险柜，后来...后来那柜子被撬了。"
档案袋里掉出几张照片，是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保险柜，还有一张手写的清单："顾氏房产两套、存款三百万，继承人顾砚之。"温仪抬头时，顾砚之正站在她身后，盯着照片的眼神像在看一场慢放的车祸。
"刘阿姨..."他声音发哑。
老人抹了把眼角："当年他们说我是保姆，证词不算数。
现在小温是你女朋友，这东西...该让你们看看了。"
她走后，温仪的手机在兜里震动。
是李记者新发的微博："独家！
星芒律所顾合伙人竟曾因财产纠纷与亲人对簿公堂，知情人称其'年少叛逆忘恩负义'。"配图是张模糊的老照片，正是顾砚之当年在法庭外的背影。
"要我发律师函吗？"温仪把手机递过去，"或者我联系几个教育圈的朋友...""不用。"顾砚之把手机轻轻推回来，"时间会证明一切。"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温仪看见他捏着档案袋的手指在发抖。
她突然想起儿童班今天加练《小茉莉》，于是拽住他的袖子："去看看孩子们吧？
他们总念叨顾老师上次送的棒棒糖。"
舞蹈教室的镜子映着一片粉团子。
二十多个孩子扎着羊角辫，举着纱质茉莉花瓣，歪歪扭扭地跳着组合。
有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摔了个屁股蹲，爬起来时脸上沾着地板蜡，却还举着花瓣喊："顾老师看！
我是小茉莉！"
顾砚之靠在门框上，嘴角慢慢来。
温仪悄悄碰了碰他的手，他便自然地勾住她的小指。
"他们值得更好的世界。"她轻声说，"而你，也值得被温柔以待。"
他的眼眶慢慢红了。
有个孩子跑过来拽他裤脚，他弯腰抱起那孩子时，温仪听见他哑着嗓子说："谢谢你...在这里。"
深夜，顾砚之站在卧室的飘窗边。
月光透过纱帘，在书桌上投下一片银白——那里摆着刘阿姨给的档案袋，还有温仪整理好的旧笔记本。
他伸手摸了摸封皮，指尖碰到照片里少年的脸，像在触碰另一个自己。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他鬼使神差地拉开抽屉，最底层躺着个锁了二十年的木盒——里面是当年那封未寄出的信，还有半块缺了角的奶糖。
他低头轻笑一声，把旧笔记本轻轻放进木盒。
月光漫过他微颤的睫毛，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今夜，有些往事，该翻开来晒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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