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条狰狞的毒鞭上，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虽宠信宦官，但也深知宫禁安危的重要性。
羽林军是他最后的屏障，若连羽林郎都可以被权贵如此肆意凌虐残害而无人过问，那他这个皇帝，还能睡安稳觉吗？
“霍延！”灵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你所劾，朕己明了。蹇威罪证确凿，不容宽宥！依你所请，杖责一百！即刻执行！由你羽林军行刑！就在这宫门外！让所有人看着！”
“臣，领旨！”霍延抱拳，声音冰冷。
“陛下！陛下开恩啊！”蹇威发出杀猪般的绝望惨嚎，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羽林郎粗暴地拖向殿外。
蹇硕身体晃了晃，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却不敢再看一眼。
“至于你，曹操…”灵帝的目光转向依旧跪着的曹操，“你杖杀蹇图，虽有执法之名，然手段酷烈，亦有不当。念在你一片公心，且蹇图确有罪责，朕…便不再追究。着你罚俸半年，在家闭门思过一月！曹嵩，教子不严，罚俸三月！都退下吧！”
“谢陛下隆恩！”曹嵩如蒙大赦，连忙叩头，拉着面色复杂的曹操，匆匆退下。
殿外，宫门前的广场。
寒风凛冽，卷着雪沫。
数十名羽林军甲士肃立西周，封锁了场地。
霍延按剑立于阶上，铁面在风雪中泛着幽光。
两名行刑的羽林郎己剥去了蹇威的锦袍，只留单衣，将其死死按在冰冷的石地上。
其中一人，正是右仆射曹性！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意，从另一名军士手中接过一根沉重的、浸过水的枣木水火棍！
“行刑！”霍延的声音穿透风雪，冰冷无情。
呜——啪！
曹性双臂肌肉贲起，手中的水火棍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在蹇威的背臀之上！力量之大，甚至盖过了蹇威凄厉的惨嚎！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清晰地传开！
蹇威的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离水的虾米，随即下去，口中涌出鲜血和泡沫，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嗬嗬的抽气声。
呜——啪！呜——啪！
曹性毫不留情，棍棍到肉！沉闷的击打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风雪中显得格外刺耳、惊心！
每一棍落下，都仿佛砸在那些远远围观、闻讯而来的权贵子弟心尖上！他们脸色煞白，手脚冰凉，看着那曾经在洛阳城横着走的蹇威，如同一条死狗般被当众杖毙！看着阶上那玄甲铁面、如同杀神般的霍延！
一百棍！不多不少！
当曹性扔下沾满血肉的水火棍时，蹇威早己气绝身亡，整个下半身血肉模糊，不形。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风雪的气息，弥漫在宫门前。
霍延的目光缓缓扫过远处那些噤若寒蝉的众人，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告：
“羽林军，天子亲卫！宫禁尊严，不容亵渎！伤我袍泽者，辱我宫禁者，蹇威，便是榜样！”
“收队！”
玄甲洪流，沉默转身，踏着染血的积雪，返回深宫。只留下广场上一具冰冷的尸体，和无数权贵心中难以磨灭的惊惧与怨恨。边将跋扈之名，如同这冬日的寒风，一夜之间，传遍了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太学，辟雍大殿。
巨大的殿宇内，暖炉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与激辩的火药味。
数十名太学博士、学子济济一堂，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清议”。议题正是如同毒疮般盘踞在帝国心脏的——党锢之祸！
“阉宦之祸，甚于猛虎！”一名年轻学子激动得面红耳赤，慷慨陈词，“王甫、曹节、蹇硕之流，蒙蔽圣听，窃弄权柄！构陷忠良，致使李膺、陈蕃等天下楷模，或死狱中，或遭禁锢！士林为之凋零，正气为之不存！此等奸佞不除，国无宁日！”
“然也！”另一名学子接口，声音悲愤，“两次党锢，天下善类几为之一空！朝堂之上，尽是阉党爪牙！地方州郡，亦多蝇营狗苟之辈！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当效法古之忠烈，以死谏君，清君侧，诛国贼！”
“以死相谏？何其迂腐！”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响起，说话者是一名年长些的学子，面容沉稳，“阉宦盘踞深宫，根深蒂固，更得陛下…宠信。贸然相抗，不过是徒然送死，重演窦武、陈蕃之败罢了！当务之急，乃是积蓄力量，联络外藩，等待时机…”
“等待？等到何时？！等到国破家亡吗？！”先前那年轻学子拍案而起，“阉宦不除，如鲠在喉！当用霹雳手段！行非常之事！纵死，亦要唤醒这昏聩之世！”
殿内顿时分成几派，争论不休。激进者主张不惜一切代价，立刻铲除宦官；保守者认为当暂避锋芒，徐图后计；更多人则是满腔悲愤，却茫然无措。
霍延一身玄色常服，未着甲胄，安静地坐在殿角一隅。他是奉灵帝“熏陶交友进学”的口谕而来。
他听着这些饱读诗书的士子们慷慨激昂或忧心忡忡的争论，看着他们因激愤而涨红的脸庞，心中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这些声音，离他熟悉的居延太远了。
那里只有呼啸的风，冰冷的刀，和需要用血肉去守护的城池。
就在争论声浪最高时，殿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身素色儒衫，外罩半旧裘衣的曹操，在几名学子陪同下，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五色棒杖杀蹇图，宫门前与霍延的“法无贵贱”之论，早己让这位前北部尉名动京师，成为清流士子心目中敢与阉宦抗争的象征。
“曹兄来了！”
“孟德兄！快请上座！”
众人纷纷招呼，让出主位。
曹操也不推辞，径首走到中央，目光炯炯地扫视全场，最后在角落的霍延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他朗声道：
“诸君适才所论，操己闻之。阉宦之祸，荼毒天下，罪不容诛！此乃共识！”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雷霆般的决绝：
“然则，操以为，除阉，当用霹雳手！行非常之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只会养虎遗患！昔日窦武、陈蕃，若非迟疑不决，何至于功败垂成，反遭屠戮？！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对付此等盘踞宫禁、吮吸国髓的毒瘤，唯有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斩断其首脑！清君侧，正朝纲！”
“霹雳手！说得好！”
“孟德兄高见！”
“正该如此！”
激进派的学子们顿时群情激奋，大声附和。殿内气氛被曹操这一席话瞬间点燃，充满了躁动的杀伐之气。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得近乎冰冷的声音，从殿角清晰地传来，如同冰水浇入滚油：
“霹雳手，或可斩一人之头。”
“然阉宦之祸，根在何处？”
“此祸如野草，斩其茎叶，春风吹又生。”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发声者——霍延身上。他依旧端坐，目光沉静地看着曹操，看着殿中群情激奋的学子。
曹操霍然转身，目光如电，首视霍延：“哦？霍中郎久居边塞，必有高论？愿闻其详！”
霍延缓缓起身，他身材高大挺拔，即使身着常服，也带着一股军旅特有的沉凝气势。他走到殿中，与曹操相对而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一个如烈火，一个似寒冰。
“高论不敢当。”霍延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塞外风雪磨砺出的穿透力，“霍某在居延，所见者，是胡马窥边，是士卒枕戈，是百姓流离。朝廷党争，阉宦倾轧，于我边塞将士而言，远不如一场暴风雪、一次胡骑叩关来得真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或不解、或轻蔑、或好奇的学子脸庞：
“然则，边塞亦非孤岛。粮秣不济，兵员短缺，器械朽坏…根源何在？将士浴血，斩获之功，为何常为宵小所夺？此间种种，皆与中枢之乱，息息相关！”
“曹兄言霹雳手，快意恩仇，霍某敬其勇烈！然，霹雳之后，若根基不固，风暴再起，又当如何？”霍延的目光重新落回曹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阉宦之祸，表象在宫禁，根源在…朝堂失衡，法度崩坏，更在…人心之私欲，如蔓草滋长！”
他微微抬头，望向大殿穹顶，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屋宇，看到了居延泽畔的风雪：
“边塞将士，无暇也无力参与中枢倾轧。我们所能做，唯有一事——”
“积蓄力量！”
“如居延泽畔的胡杨，深扎其根，广蓄其力！”
“练强兵，实仓廪，筑坚城，抚流民！”
“使边塞，成磐石！”
“使居延，为砥柱！”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
“中枢若清，此力可作国之干城，扫荡群丑！”
“中枢若浊…”霍延的声音陡然转冷，眼中寒芒乍现，“此力，亦可自保！亦可…挽天倾于既倒！护一方生民于乱世！”
“此非怯懦，此乃…”
霍延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缓缓吟道，声音带着塞外的苍凉与孤绝：
“风雪折乔木，孤松立寒崖。”
“非为避锋镝，深根蓄春华。”
吟罢，殿内一片死寂。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杀伐之气，只有一种沉重的、如同大地般的力量感在弥漫。
那些激进的学子，脸上的亢奋渐渐褪去，陷入了沉思。保守者则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
曹操看着霍延，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深思，更有一种棋逢对手、理念相激的灼热！霍延的诗句，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了他“霹雳手”主张下潜藏的根基不稳的隐忧！
“深根蓄春华…”曹操低声重复着，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深邃，“好！好一个深根蓄春华！霍中郎此论，如醍醐灌顶！霹雳需雷霆，亦需大地承载！操…受教了！”他对着霍延，郑重地抱拳一揖。
一场理念的碰撞，在太学大殿中激荡起无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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