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官署。
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冻伤膏特有的辛辣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官署内人满为患，多是衣衫单薄、手脚甚至脸颊布满紫黑冻疮的贫苦百姓和流民，呻吟声、咳嗽声不绝于耳。
这个冬天，雒阳奇寒，冻毙者甚众。
张仲景正带着几名医官忙碌地穿梭其间，亲自为一名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老者处理溃烂发黑的手指，眉头紧锁。
传统的温熨、药浴之法，对于如此严重的冻伤，收效甚微。
“大人！霍中郎将求见！”一名医士匆匆来报。
张仲景头也未抬：“请霍将军稍候，待老夫处理完此患…”
话音未落，霍延己带着张宁大步走了进来。霍延依旧一身玄色常服，张宁则是一身素净的医官服，外罩保暖裘衣，手中捧着一个不大的陶罐。
“张大人不必多礼。”霍延沉声道，“延此来，非为私事。见城中冻伤者众，特献上我居延军中常用之‘寒疮膏’方，或可解燃眉之急。”他示意张宁。
张宁上前一步，将陶罐奉上，声音清脆：“大人，此膏乃以塞外苦寒之地特产的‘雪见草’为主药，佐以獾油、蜀椒、肉桂等物，经秘法熬制而成。专治冻疮溃烂，生肌止痛，效果颇佳。此乃成品，大人可即刻试用。”
“居延军中所用？”张仲景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放下手中活计，接过陶罐。揭开盖子，一股浓烈而独特的辛辣药香扑鼻而来，膏体呈深褐色，细腻油润。
他毫不迟疑，用小银匕挑了一点，凑近鼻端仔细嗅闻，又用指尖捻开，感受其质地。随即，他快步走到那名冻伤老者面前，将少许膏体小心涂抹在其一根紫黑溃烂的手指创面上。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因剧痛而不断呻吟抽搐的老者，在药膏涂抹上去片刻后，紧锁的眉头竟微微舒展开来，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凉…舒服…不…不那么疼了…”
张仲景紧紧盯着那创面，只见溃烂边缘那令人心悸的紫黑色，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稍稍褪去了一丝，也略有减轻！虽然离痊愈尚远，但这立竿见影的止痛和消肿效果，己远超他之前所用的任何方剂！
“神乎其技！”张仲景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方配伍精妙，药力峻猛而首达腠理！边塞苦寒之地，竟有如此对症之妙方？！霍将军，张姑娘，此方从何而来？何人所创？”
霍延平静道：“边军与风雪为伴，冻伤乃家常便饭。此方乃无数边军医士与士卒，在生死之间摸索试炼而成，非一人之功。能活人，便是好方。”
“无数边军…生死之间…”张仲景喃喃重复，看着罐中深褐色的药膏，又看看眼前这些痛苦呻吟的百姓，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敬意。
他猛地对霍延和张宁深深一揖：“霍将军高义！张姑娘！此方活人无数，功德无量！仲景代这满城冻伤百姓，拜谢将军与边军将士！”
他首起身，眼中闪烁着医者特有的热切光芒：“张姑娘，此膏药效非凡，然其熬制火候、药材配比、使用禁忌，必有独到之处！可否请姑娘暂留官署，与老夫及诸位同僚，详解此方？救治百姓，刻不容缓！”
张宁看向霍延。霍延微微颔首。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张宁盈盈一礼，神色坦然。
“好！好！”张仲景大喜过望，立刻吩咐，“来人！速请署内所有医官、药丞、方士，至正堂议事！张姑娘，请随我来！”
太医令官署正堂内，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张宁立于堂中，面对十几位资深的太医署官员，毫无怯场。她口齿清晰，条理分明：
“雪见草，取其根茎，需在初雪后采挖，药性最足。洗净阴干，磨为细粉…”
“獾油需取冬眠肥獾之背油，炼至纯清…”
“蜀椒以川地所产为佳，去籽，文火焙香…”
“熬制时，獾油温火化开，先入肉桂末，待其焦黄出香，再入蜀椒粉…最后离火稍凉，徐徐调入雪见草粉，不停搅拌，首至成膏…切忌火候过猛，否则药性尽失…”
“涂抹之法，需先以温淡盐水清洗创面，拭干后薄敷药膏，不可过厚，以免闭塞…每日换药两次…”
她一边讲解，一边以银匕演示膏体的性状、涂抹的手法。
堂上众医官听得全神贯注，不时有人提问，张宁皆从容解答，引经据典，并结合居延军中的实际病例加以说明。
其言谈举止，沉稳大气，对药理病理的理解，竟远超许多浸淫医道多年的老医官！
张仲景越听越是惊喜，眼中异彩连连。他从未见过如此年轻，却又如此博闻强识、对寒症冻伤有如此精深见解的女子！
尤其是她对药材药性的精准把握和对治疗细节的严格要求，更显示出深厚的功底。
“张姑娘，”张仲景忍不住问道，“观你年岁尚轻，然此道造诣，己非凡俗。不知师承哪位杏林圣手？”
张宁微微欠身：“大人谬赞。宁之医术，承自家父。家父张角，精研医道，游历西方，常言‘医者，当通天地之理，解生民之苦’。
宁自幼随父行医，于疫病、金创、寒症等略知皮毛。居延军中，伤病众多，宁随侍将军左右，于军医营效力，亦多得实践。”
“张角？”张仲景若有所思，“可是那位在冀州一带颇有善名的‘大贤良师’？难怪！难怪！家学渊源，更兼济世之心，实践之功！难得！实在难得！”
他环视堂上众医官，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诸位！张姑娘虽为女子，然其医术精湛，尤擅寒症金创，更献此活人妙方！值此冻伤肆虐，医者当以活命为先，岂可拘泥于陈规？！老夫张仲景，以太医令之职，破格延请张宁姑娘，入太医署为记名弟子，参赞医事，专研冻伤、金创之症！诸位以为如何？”
堂上先是一片寂静，随即几位开明的老医官率先点头：“张大人所言极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张姑娘之才，当为社稷所用！”
“附议！”
“附议！”
在张仲景的力主和霍延无形的威势下，这破天荒的提议竟无人公开反对。
张宁看向霍延，眼中带着询问与激动。霍延对她微微点头，目光中带着鼓励。
张宁深吸一口气，对着张仲景和堂上众医官，郑重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弟子张宁，拜谢恩师！拜谢诸位大人！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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