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别院那场惊心动魄的“交易”，像一场无声的爆炸，余波在刘啸天耳中轰鸣，久久不散。
孔令侃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管家老吴被拖走时那绝望的眼神，还有那几箱沉甸甸、如同浸透了鲜血的盘尼西林……
画面交错闪回，让坐在回程凯迪拉克后座上的他，指尖依旧残留着冰冷的颤抖。
车子碾过歌乐山崎岖的路面，每一次颠簸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窗外沉沉的暮色如同浓墨，将山峦的轮廓吞噬。戴公馆那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影子，在车灯的光柱里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狰狞。
那里，有戴笠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有沈醉那无孔不入的耳目，有那支静静躺在书桌上的、冰冷的勃朗宁。
三天期限己到。
药是弄来了，却是从孔家这头猛虎口中，生生撕下来的一块带血的肉！
孔令侃绝不会善罢甘休。这药送到戴笠面前，是功？还是催命符？
车子在戴公馆森严的大门前停下。
卫兵肃立敬礼。刘啸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推门下车。
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板首窜头顶。
就在他迈步走向那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大门时，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门廊的阴影里踱了出来。
是沈醉。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色中山装，脸上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滴水不漏的浅笑。
“啸天老弟，”沈醉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亲热腔调，如同老友寒暄，“辛苦了。
这一趟……跑得可够远的。”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刘啸天身后那辆凯迪拉克紧闭的后备箱。
刘啸天的心脏猛地一缩！沈醉！他怎么会在这里？专门等自己？
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了自己和孔令侃的冲突？还是……他根本就是戴笠派来“验收”的眼睛？！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刘啸天的心脏，比面对孔令侃的枪口时更甚！
孔令侃是明刀明枪的疯子，沈醉却是暗影里吐信的毒蛇！
他脸上肌肉僵硬，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处长说笑了。为局座办事，跑断腿也是应当的。”
“哦？”沈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孔家那地方……可不是寻常人能‘办事’的地方。
孔二少……脾气可不太好。”他向前踱了一步，距离刘啸天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关切”。
“怎么样？没碰上什么……‘意外’吧？局座……最不喜欢意外了。”
“意外”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像两枚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刘啸天的耳膜！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沈醉知道！他一定知道了！他在试探！在警告！
刘啸天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狂跳的心脏，迎着沈醉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如刀的目光，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多谢沈处长关心。孔二少……深明大义，听说药品是救前线将士的命，虽有些不舍，但还是……顾全了大局。”
他刻意强调了“救前线将士的命”和“顾全大局”，试图将交易拔高到“大义”层面，给沈醉、更是给可能正在某处监听的戴笠听。
“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沈醉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阴郁，眼神里的探究更加实质化，仿佛要穿透刘啸天的皮囊，看到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呵呵，啸天老弟这张嘴啊……能把死人都说活了。”
他拍了拍刘啸天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药呢？局座……可等急了。”
“药……药在后备箱。”刘啸天感觉沈醉拍在肩上的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滑过。
“好！好！老弟立了大功了！”沈醉笑容满面，对着大门内挥了挥手。
两个行动处的便衣特务立刻从阴影里钻出，动作麻利地打开了凯迪拉克的后备箱，将那几箱贴着外文标签的盘尼西林小心翼翼地搬了出来。
沈醉的目光在那几箱药上扫过，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他不再看刘啸天，转身对着搬药的特务吩咐：“仔细点！首接送局座书房！”
说完，他对着刘啸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率先走进了公馆大门。
刘啸天看着沈醉消失在门厅阴影里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
沈醉那最后的笑容，那“仔细点”的吩咐……无不透着一股秋后算账的气息。
他不敢停留，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踏入了那令人窒息的沉水香迷雾之中。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亮灯。
沈醉无声地站在门边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呼吸的雕像。
两个特务将药箱轻轻放在书房中央的地毯上，大气不敢出，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刘啸天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撞击。
他垂手肃立，目光死死盯着地毯上那几箱如同定时炸弹般的药品。
终于，戴笠动了。
他没有看地上的药箱，也没有看刘啸天。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拉开了书桌的某个抽屉。
昏暗中，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的手伸了进去，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支勃朗宁M1910手枪。
乌黑的枪身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幽光。
戴笠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着冰冷的枪身，擦拭着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那动作轻柔、仔细，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生死的仪式感。
刘啸天的冷汗瞬间从额角滚落！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戴笠……他什么意思？！
“药……拿到了？”戴笠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在死寂的书房里如同惊雷炸响。
“……是！局座！”刘啸天强行稳住声音，却无法抑制那一丝颤抖，“孔家……孔家二少深明大义，听闻是救前线将士性命，虽……虽有不舍，仍慨然相赠！
盘尼西林……共计……共计一百二十盒！全部在此！”
“深明大义？慨然相赠？”戴笠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刺骨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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