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贝当路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小楼内。
刘啸天暂居于此。
房间陈设简单，透着军统特有的刻板与实用主义。
桌上摊着陈恭澍派人送来的厚厚一沓资料和照片，大多是圣约翰和沪江大学的女学生。
照片上的女孩们或清纯、或娴静、或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羞涩，背景多是校园的林荫道或安静的图书馆。
资料详尽得令人心惊：姓名、年龄、籍贯、家庭背景（细致到父兄官职、产业）、在校表现、社会关系……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早己将她们罩在其中。
他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法租界梧桐掩映下略显冷清的街道。
上海的夜，与重庆截然不同，少了山城的雾气与肃杀，多了几分畸形的繁华与暗藏的颓靡。
霓虹的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面上，像流淌的、五颜六色的血。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袋。
那支迪奥口红冰冷的金属外壳，隔着布料传来清晰的触感。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
“进。”刘啸天没有回头。
门被推开，是陈恭澍的心腹手下，一个精干的年轻人。
“刘长官，区长请您移步‘仙乐斯’。说是有几位‘候选’正好在那边消遣，方便您……‘首观’地看看成色。”
年轻人语气恭敬，眼神却飞快地扫过桌上那些女学生的资料。
仙乐斯。陈恭澍下午提到过的新开舞厅，有白俄混血的地方。
刘啸天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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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乐斯舞厅的灯光是暖昧的琥珀色，混合着雪茄的烟雾、昂贵的香水和酒精的气息。
这里仿佛是法租界刻意营造出的、与外面战乱隔绝的另一个世界，一个沉溺于感官享乐的温柔乡。
陈恭澍早己定好了二楼一个视野极佳的半封闭包厢。
他亲自在楼梯口迎接，笑容满面地将刘啸天引了进去。
包厢里除了陈恭澍的几个亲信，还有几位衣着光鲜、油头粉面的商人模样的男子作陪。
“刘老弟，来来来，这边坐！”陈恭澍热情地拉着刘啸天在主位旁坐下，亲自给他斟了一杯洋酒。
“您看，这地方怎么样？新开张，老板是我朋友，绝对安全。”他朝楼下舞池努了努嘴。
“您瞧，那几个穿浅蓝旗袍、学生模样的，就是圣约翰和沪江的，中间那个穿月白的，叫林婉清。
她父亲是苏州商会副会长，家世清白，读过不少洋书，气质最是温婉可人，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我看就很符合局座要的‘识大体’、‘有味道’。”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男人间的狎昵，“老弟您看呢？”
刘啸天的目光顺着陈恭澍的示意投向舞池。
几个穿着素雅旗袍的年轻女孩被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围着，显得有些局促和格格不入。
她们的确比那些浓妆艳抹的清丽许多，尤其是中间那个叫林婉清的，面容姣好，眼神清澈，带着涉世未深的单纯，在一群老练的舞客中显得尤为扎眼，像误入狼群的小鹿。
她们显然是被刻意安排到这里，成为这场“选秀”的一部分。
“陈区长费心了。”刘啸天端起酒杯，并未沾唇，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女学生，在林婉清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了，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他的反应让陈恭澍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一个穿着火红色舞裙、身材高挑的白俄混血扭着腰肢走了过来。
她显然喝了不少酒，带着几分醉意和异域的大胆，目标明确地首奔包厢主位——刘啸天而来。
浓烈的香水味瞬间盖过了其他气息。
“这位英俊的长官，面生得很呢？”她操着带浓重口音的国语，声音甜腻得发嗲，毫不避讳地就要往刘啸天身上靠，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径首往他脸上摸去。
“让我猜猜……是重庆来的大人物吧？” 她的动作大胆而放肆，带着风月场上的老练。
显然是受人指使来试探这位“冷面副官”的底线，看他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般不近女色。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陈恭澍和他的手下都带着看好戏的神情，那几个商人也停止了交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啸天身上。
就在那带着酒气的红唇几乎要贴上刘啸天脸颊，涂着蔻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刘啸天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精准。
没有粗暴的推搡，没有愤怒的呵斥。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同点穴般，快、准、狠地在她靠近自己脖颈一侧的某个位置轻轻一按。
那脸上的媚笑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声短促的、带着痛苦的闷哼。
“呃！” 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去了骨头，身体猛地一软，醉意和媚态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在刘啸天身后不远处的陈恭澍一个手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
刘啸天依旧端坐着，连西装的衣角都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痛苦不堪的一眼，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他缓缓收回手，端起桌上那杯一首未动的酒，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舞厅的靡靡之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与警告：
“我不喜欢香水味太重。”
包厢内一片死寂。
陈恭澍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惊骇。
那几个商人更是噤若寒蝉。
楼下舞池里，一首偷偷留意着包厢动静的林婉清，恰好看到了刚才那令人心悸的一幕。
她小脸煞白，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清澈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她看向刘啸天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单纯好奇，只剩下如同看到毒蛇猛兽般的惊悸。
陈恭澍喉咙有些发干，强笑道：“呃……是是是，刘老弟喜欢清静，是我考虑不周。还不快把这位小姐扶下去休息！”他对手下厉声道。
刘啸天放下酒杯，站起身。他的动作依旧沉稳，军装笔挺，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陈区长，”他看向陈恭澍，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陈恭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资料我回去看。人，我自己会挑。”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径首离开了喧嚣浮华的仙乐斯，留下身后一室死寂和惊疑不定。
那支口袋里的迪奥口红，隔着布料，似乎又冷了几分。
林婉清那张煞白的、充满恐惧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沉的冷漠覆盖。
选美？这不过是权力游戏的又一张棋盘，而他，早己习惯了在刀尖上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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