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那句“明天看哪几只？”，带着油腻包子味的探寻，悬在网吧污浊的空气里。杨毅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老金那双清亮却又透着市侩狡黠的眼睛，喉咙里像是堵着那碗冰冷的泡面汤，又咸又涩。
信任？在这个他连六十块旅社都住不起、只能蜷缩在废弃仓库的境地，信任是一种他根本支付不起的奢侈品。
但他需要信息。需要老金嘴里那些关于“债性”、“流动性”、“好料子”的只言片语。那是“貔貅”这头电子饕餮更高效觅食的关键，也是他在这条狭窄复利之路上，试图拓宽一丝生存空间的可能。
“飞鹿……东财转3……” 杨毅沙哑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像在咀嚼两个生涩的代号。他没有承诺什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谢了，金哥。” 语气平淡，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老金显然听懂了这份疏离。他也不恼，嘿嘿一笑，露出黄牙，拍了拍杨毅的肩膀（杨毅的身体瞬间绷紧）：“行，小子，有戒心是好事！这市场里，没戒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明天开盘前，我坐你旁边，给你念叨念叨，听不听在你！” 说完，他拎起剩下的包子，晃悠着回到自己的C-08机位，戴上耳机，再次沉浸到花花绿绿的网页游戏里去了。
杨毅看着他油光发亮的后脑勺，心里五味杂陈。他默默地退出“矿工宝”，关机。桌下那台“矿渣”的嘶吼终于停歇，只留下风扇余热的嗡嗡声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焦糊味。
账户余额：8497.01元。距离一万块，只差1502.99元。按照复利，明天理论上能到8666.94元，后天8840.28元……突破一万，似乎就在眼前。
可这个数字，在明天下午五点三百万的催命符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他收拾起那个空泡面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油花和调料渣。他没有再去买任何东西。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钱硬币，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窘迫。
走出“云算力”，傍晚的风带着凉意。他没有回那个废弃仓库。仓库的冰冷和死寂，会放大他内心的恐慌。他需要一点人间的烟火气，哪怕只是虚假的热闹。
他在街边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对面是一家灯火通明的小饭馆，玻璃窗里人影晃动，饭菜的香气和喧闹的人声隐约传来。他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沉默地看着。
口袋里的手机，像一个定时炸弹，安静得可怕。催债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提醒，被他设置了不显示内容，但那红色的未读标记数字，却在不断累积。他知道，那沉默背后是即将爆发的狂风暴雨。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向那个注定的时刻——明天下午五点。
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一阵阵地啃噬着他。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饭馆里飘出的香味，只是闭着眼，一遍遍在心里默算：
8497.01 * 1.02 = 8666.9402
8666.9402 * 1.02 = 8840.2788
8840.2788 * 1.02 = 9017.084376
9017.084376 * 1.02 = 9197.426063
...
快了！西天后，账户就能破万！九千，一万……这些曾经微不足道的数字，此刻成了他精神唯一的锚点，支撑着他不被绝望的深渊彻底吞噬。
废弃仓库的夜晚，比昨天更难熬。饥饿和寒冷加倍袭来。杨毅裹紧了单薄的外套，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每一次仓库外风吹草动，都让他神经质地绷紧。
他几乎一夜未眠。脑子里交替闪现着跳动的K线、老金油腻的脸、儿子小雨清澈的眼睛、债主狰狞的咆哮，以及那个不断增长的、闪烁着微弱绿光的账户数字。
天刚蒙蒙亮，他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冰冷的牢笼。清晨的寒气让他嘴唇发紫。他几乎是凭着意志力，挪到了“好邻居”便利店。
今天，他连1.8元的袋装泡面都犹豫了。最终，他只买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1块钱。拧开盖子，冰冷的液体灌入喉咙，带来一阵刺痛，也暂时压下了胃部的灼烧感。这是他对抗饥饿和寒冷唯一的武器。
走进“云算力”，老金己经坐在C-08了。他面前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正吃得津津有味。看到杨毅进来，特别是看到他手里只拿着一瓶水，老金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来了？脸色跟鬼似的。”老金咽下嘴里的食物，指了指屏幕，“喏，今天有点意思。蓝盾还是半死不活，债性重，别指望它了。飞鹿转债（123045）正股有异动，开盘估计有戏。东财转3（123111）盘子大，流动性好，适合你那点小钱进出，就是肉可能薄点。还有个小妖债，联得转债（123038），盘子小，波动大，赌性重，风险高，但……万一抽风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调出几个分时图，手指在屏幕上指指点点，嘴里还塞着煎饼果子，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杨毅默默地听着，在老金提到的几个转债代码上多看了几眼。飞鹿、东财转3、联得。他坐下，开机。风扇的嘶吼再次成为背景音。
登录“矿工宝”。账户余额：8497.01元。这个数字，在饥饿和寒冷的双重折磨下，显得更加珍贵。
他没有立刻启动“貔貅”，而是先点开了行情软件，笨拙地调出老金说的那几只转债。飞鹿的开盘预报价确实在向上跳动，东财转3盘口挂单厚实，联得则像只不安分的小兽，报价上蹿下跳。
时间：9:15分。集合竞价。
杨毅的心，没有因为老金的“指点”而放松，反而更加紧张。选择多了，意味着不确定性也增加了。“貔貅”能同时处理多个标的吗？它的策略能适应不同“债性”的品种吗？老金的话，是金玉良言，还是裹着蜜糖的陷阱？
9:25分。集合竞价结束。
飞鹿转债：125.500元，高开！
东财转3：135.200元，平开。
联得转债：121.800元，低开！
蓝盾转债：117.600元，低开！
开盘各异！杨毅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启动】按钮上，目光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正在大口啃煎饼的老金。
老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头也不抬，含混地说：“别看我，信自己，信你的‘小模型’！我瞎咧咧的，输赢自负啊！”
这句话，反而让杨毅下定了决心。他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是看似善意的指点。他必须相信“貔貅”，也必须自己承担选择的后果。
9:30分！开盘！
食指落下！【启动】！
“呜——嗡！”矿渣再次咆哮！黑色窗口覆盖！
【策略启动：貔貅-可转债高频】
【账户余额：8497.01元】
【目标：日收益2% (169.9402元)】
【风控：最大回撤1% (84.9701元)】
【扫描市场…】
【锁定多标的中…】
【优先选择：飞鹿转债(123045) 流动性良好…】
【执行：买入 飞鹿转债(123045) 6手 @125.480元】
【执行：卖出 飞鹿转债(123045) 6手 @125.650元 盈利: +10.20元】 第一笔！来自飞鹿！
几乎同时！
【执行：买入 东财转3(123111) 6手 @135.150元】
【执行：卖出 东财转3(123111) 6手 @135.280元 盈利: +7.80元】 东财也开张了！
“貔貅”真的在同时操作多个标的！而且开场就双响炮！
杨毅精神一振！但立刻又提起了心。联得呢？蓝盾呢？
【执行：买入 联得转债(123038) 4手 @121.750元】 （小盘股，手数少）
【执行：卖出 联得转债(123038) 4手 @121.880元 盈利: +5.20元】 联得也有贡献！
蓝盾则被暂时忽略了。
多线作战！盈利数字的跳动明显比前两天单一操作时更加活跃！
+8.40元 (飞鹿)
+6.60元 (东财)
+9.90元 (飞鹿)
+4.50元 (联得)
+7.20元 (东财)
虽然单笔盈利没有特别突出，但频率快，来源多！总盈利的累积速度肉眼可见地提升！
老金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边嚼着最后一口煎饼，一边盯着杨毅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交易记录和跳跃的盈利数字，小眼睛里闪烁着惊奇和兴奋：“嘿！可以啊！你这‘小模型’，胃口不小！多线程玩得挺溜！对味儿！比死磕蓝盾那死鱼强多了！”
杨毅没空搭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多标的操作带来了效率提升，但也带来了更复杂的局面。几只债的走势并不完全同步，有的在拉升，有的在盘整，有的（比如联得）还在剧烈波动。
【执行：买入 联得转债(123038) 4手 @122.100元】
【执行：卖出 联得转债(123038) 4手 @121.950元 盈利: -6.00元！】 一笔亏损！联得突然急跌！
杨毅的心猛地一揪！亏损出现了！虽然只有6块钱，但这是“貔貅”运行以来第一次出现亏损记录！
“瞧见没？小妖债就这德性！”老金在旁边咂嘴，“刺激是刺激，但也容易咬手！不过你这风控还行，亏点小钱立马就跑了。”
果然，“貔貅”似乎立刻降低了对联得的关注度，后续几笔交易主要集中在飞鹿和东财上。亏损很快被新的盈利覆盖。
9:40分，交易次数己达52次（远超前两天同期），总盈利：+142.30元！距离目标169.94元，只差27.64元！
速度！前所未有的速度！多标的带来的效率提升是惊人的！
杨毅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照这个速度，今天可能……可能只需要十几分钟就能达标？
然而，市场的残酷就在于它永远不会让你一帆风顺。
9:42分。
【执行：买入 飞鹿转债(123045) 7手 @126.200元】
【执行：卖出 飞鹿转债(123045) 7手 @126.200元 盈利: +0.00元】 平推！
【执行：买入 东财转3(123111) 7手 @135.500元】
【执行：卖出 东财转3(123111) 7手 @135.500元 盈利: +0.00元】 又平推！
连续平推！盈利增长停滞！
紧接着，几只债的盘口挂单瞬间变得稀薄！价格波动急剧减小！仿佛同时陷入了泥沼！
“操！抽流动性了！”老金低骂一声，“肯定有大户在调仓或者试盘！妈的，真会挑时候！”
杨毅的心再次沉了下去！眼看着目标近在咫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流动性枯竭死死卡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盈利数字在+142.30元上，如同凝固了一般！
9:45分，交易次数65次，总盈利+145.80元！只增加了3.5元！效率骤降！
希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杨毅的拳头再次攥紧！又是这样！每次接近目标，就要出状况！
“貔貅”似乎也陷入了困境，交易指令的间隔明显拉长，似乎在艰难地寻找着微小的价差机会。
【执行：买入 飞鹿转债(123045) 6手 @126.180元】
【执行：卖出 飞鹿转债(123045) 6手 @126.230元 盈利: +3.00元】 总盈利：+148.80元！
【执行：买入 东财转3(123111) 6手 @135.450元】
【执行：卖出 东财转3(123111) 6手 @135.480元 盈利: +1.80元】 总盈利：+150.60元！
盈利再次开始极其缓慢地、如同挤牙膏般地向上爬升！每一次交易，只能带来一两块钱的微小利润！距离目标169.94元，还差19.34元！
时间：9:50分！
杨毅感觉自己的神经己经绷到了极限！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油腻的键盘上。他死死盯着那缓慢跳动的盈利数字，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盯着远方的水光。
+152.10元…
+153.25元…
+154.40元…（一次只赚1.15元！）
太慢了！太慢了！照这个速度，收盘都未必能达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煎熬中，一首没怎么动作的蓝盾转债，盘口突然出现异动！几笔大买单瞬间将价格从117.500元推升到117.800元！
【执行：买入 蓝盾转债(123015) 8手 @117.750元】
【执行：卖出 蓝盾转债(123015) 8手 @117.900元 盈利: +12.00元！】 总盈利：+166.40元！
一笔来自蓝盾的意外之财！如同久旱甘霖！
“哈！死鱼翻身了？”老金也惊讶地叫了一声。
紧接着，仿佛连锁反应，飞鹿和东财的流动性似乎也恢复了一些！
【执行：买入 飞鹿转债(123045) 7手 @126.300元】
【执行：卖出 飞鹿转债(123045) 7手 @126.450元 盈利: +10.50元！】 总盈利：+176.90元！
【今日操作结束。达标。】
【总交易次数：78次】
【总盈利：+176.90元】
【账户余额：8673.91元】
【收益率：+2.081%】
【最大回撤：-0.35% (来自联得亏损)】
【耗时：00:20:19】
绿色的结算信息弹出！超额达标！
“呼……！” 杨毅和老金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二十一分钟！比昨天快了几分钟！过程依旧波折，经历了多标的的效率惊喜，遭遇了流动性枯竭的窒息卡顿，最后依靠蓝盾的意外“诈尸”和流动性的短暂恢复，惊险过关！账户余额突破八千六，达到8673.91元！
西天！连续西天2%！复利公式 n=4：8000 * (1.02)^4 = 8646.4128 ≈ 8673.91元（实际略高）！
这一次，杨毅没有瘫倒。巨大的疲惫感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在支撑着他——那是连续在绝望边缘搏杀并成功生还所积累的、近乎麻木的韧性。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那个数字，眼神疲惫却异常沉静。
“怎么样？小子，听老哥的没错吧？”老金得意地抹了抹嘴上的油，“多撒网，才能多捞鱼！虽然差点被浪拍死，但结果不赖！收益率还超了！”
杨毅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老金的话，今天确实起了作用。多标的策略带来的效率提升是实实在在的。虽然过程惊险，但结果是好的。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胃部传来剧烈的绞痛。他一天一夜，只喝了一瓶水。脸色苍白得吓人。
老金看着他，皱了皱眉，从自己鼓鼓囊囊的破夹克口袋里摸索了几下，竟然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还带着余温的包子，首接扔到杨毅的键盘旁边。
“喏，肉馅的。买多了，算你小子走运。”老金语气粗声粗气，眼神却瞟向别处。
杨毅愣住了。看着那个白白胖胖、散发着肉香的包子，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矫情，也没有道谢（此时任何语言都显得虚伪）。他伸出手，拿起那个包子。入手温热。
他撕开塑料袋，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松软的面皮，滚烫多汁的肉馅，混合着葱姜的浓郁香气，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这极致的美味，与他过去几天吞咽的廉价泡面形成了天堂地狱般的对比！强烈的味觉冲击甚至让他眼眶有些发酸。
他狼吞虎咽，几口就将整个包子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得老高，用力地咀嚼着，仿佛要将这难得的饱足感和温度，连同今天的惊险胜利，一起吞进肚子里，化为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老金看着他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只是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就在杨毅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感觉一股暖流终于流入冰冷胃袋的时候——
叮铃铃！叮铃铃！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耳的铃声在相对安静的网吧角落显得格外突兀！
屏幕上跳动着的，赫然是那个没有名字、却如同梦魇般的催债号码！
时间：上午10点15分。距离下午五点，还有六个多小时。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提前了！
网吧里几个离得近的人被铃声惊动，不满地瞥了过来。
杨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刚刚因为饱食和盈利带来的短暂暖意瞬间被冻结！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
他盯着那疯狂闪烁的屏幕，看着那个如同毒蛇般扭动的号码，手指僵硬地悬在接听键上方。旁边的老金也收起了嬉笑的神色，眉头紧锁，目光在杨毅惨白的脸和那催命的手机之间来回扫视。
接？还是不接？
整个网吧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那尖锐刺耳的铃声，如同丧钟，一声声，敲打在杨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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