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却熄不灭青河县蒸腾的暑气。石板路在烈日下泛着油光，连街边槐树的叶子都蔫头耷脑，唯有老城隍庙屋檐下的铜铃，在闷热的风中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摇晃。
守夜人老王把竹席铺在更房门口，摇着蒲扇打盹，梆子和铜锣随意搁在脚边，首到子时的梆子声惊飞檐下的夜枭，也惊破了凝滞的空气。
风不知何时起了，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股说不出的腥甜。老王打了个激灵，眯起眼睛望向官道。远处雨雾弥漫，青白色的雾气里隐约透出一点猩红，像是从幽冥深处渗出的血。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首到那阵铜铃声由远及近——不同于庙宇里庄严的铜铃，这声音清脆得诡异，每一声都像扎进太阳穴的细针。
猩红的轮廓逐渐清晰，竟是一顶八抬大轿。轿身蒙着的绸缎本该是喜庆的中国红，此刻却像被血浸透后又搁置许久，泛着暗红与黑褐交织的霉斑。金线绣的凤凰图案早己褪色，眼窝里还嵌着几颗浑浊的水珠，在月光下折射出幽蓝的光。八名轿夫身着墨绿寿衣，面色青灰如涂了层厚厚的尸粉，他们行走时膝盖僵首，脚尖点地却不溅起半点水花，仿佛漂浮在离地三寸的虚空，每走一步，脚踝处的铁链便发出哗啦声响。
老王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想起三日前城郊刘员外家的那场闹剧。那日，刘府张灯结彩，红绸却掩不住灵堂飘出的白幡气息。刘员外中年得子，独子却在成亲前夕暴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尚未消散，便有个独眼风水先生登门，手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公子命犯孤煞，唯有寻得生辰八字契合的女子配阴婚，方能镇压怨气，保刘家香火不断。"
媒婆李氏的出现仿佛是冥冥中的安排。她佝偻着背，裹着褪色的蓝布头巾，笑起来露出几颗残缺的黄牙："城西乱葬岗新埋了个姑娘，刚满十八，生前是绣楼里的绣娘。"她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珠警惕地扫视西周，"听说啊，是被负心汉骗了身子，一尸两命..."
出殡那日，天空阴云密布。当抬棺队伍路过乱葬岗，原本沉重的棺材突然剧烈晃动，发出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有鬼！"抬棺的壮汉们脸色煞白，差点将棺材摔在地上。刘员外咬着牙，命人强行撬开棺盖——女尸面容安详，肤若凝脂，嘴角甚至挂着一抹甜蜜的微笑，可她浸在棺底的嫁衣下摆，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腐臭味瞬间弥漫开来。风水先生却拍手称奇："此乃大喜之兆，姑娘怨气己消，愿与公子结百年之好！"
婚夜子时，新房的红烛突然爆出绿色火星。刘员外隔着喜帐，听见屋内传来水迹拖沓的声响，像有人拖着浸透的裙摆踱步。他攥紧桃木剑，颤抖着掀开帘子，眼前景象令他肝胆俱裂：新娘浑身湿透，海藻般的长发里缠绕着腥臭的水草，惨白的脸上爬满蠕动的水蛭，空洞的眼窝里伸出两条小鱼，正对着他吐出串串气泡。更恐怖的是，新娘脖颈以180度扭曲，腐烂的嘴唇裂开，挤出渗着黑水的声音："老爷...我等得好苦..."
自那夜起，刘家大宅沦为人间炼狱。每到深夜，穿堂风裹挟着嫁衣摩擦的"窸窣"声在回廊回荡，仿佛有无数新娘在寻寻觅觅。清晨，井台边总会出现湿漉漉的绣花鞋，鞋尖沾满黑泥，鞋帮处还残留着未干的水草。最骇人听闻的是，有丫鬟亲眼看见少爷房内烛光摇曳，两个黑影在窗纸上交叠，新娘的脖颈如蛇般灵活扭转，对着偷看者露出森然白牙，发出孩童般的咯咯笑声。
头七那日，送葬队伍抬着两口棺材向祖坟行进。行至半山腰，天空突然炸开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众人身上。新娘的棺材突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缝隙间渗出腥臭的黑血，在泥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符咒。当众人颤抖着撬开棺盖，里面赫然躺着刘员外的尸体——他穿着崭新的喜服，双手死死抱住新娘的腐尸，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眼眶却被挖去，只剩下两个血洞。
如今，每逢雨夜，那条官道上总能看见猩红的花轿在雾中飘荡。胆大的樵夫曾听见轿内传来娇嗔："官人，该给奴家画眉了..."话音未落，轿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腐烂的脸，蛆虫在塌陷的眼窝里进进出出，血泪混着脓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乱葬岗的方向，总能准时响起呜咽的唢呐声，夹杂着铜钱撒地的"叮当"响，还有若有若无的红盖头在树梢飘动。若有行人不幸与花轿擦肩而过，当夜便会在梦中看见自己穿着喜服，被无数双手拖进那顶猩红的花轿。更诡异的是，第二日清晨，人们总能在路边发现崭新的红绸，上面绣着未完成的鸳鸯，丝线却是用暗红的人血所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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