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柳絮掠过青杨镇，像一双无形的手抚过岁月斑驳的街巷。
老戏台檐角的铜铃发出细碎声响，惊起梁间几只灰扑扑的蝙蝠，它们扑棱棱地飞向暗沉的天空，翅膀带起的风卷落几片褪色的檐瓦。
林老七蹲在后台收拾行装，粗糙的手掌抚过开裂的木案，目光扫过墙角那口樟木箱，箱盖上暗红的污渍在暮色里泛着油光，像极了凝固的血迹，那痕迹己存在二十年，任他怎么擦拭都无法褪去。
二十年前，林老七还是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跟着师父张鹤年走南闯北唱皮影戏。
那时的张鹤年是方圆百里最负盛名的皮影戏班班主，他亲手雕刻的皮影堪称一绝。
特别是那套"八仙过海"的皮影，选用三年生黑驴的皮，经过刮、磨、洗、晾等八十一道工序，雕得薄如蝉翼，在烛光下连人物睫毛都清晰可见。
每逢庙会，戏台前总是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喝彩声能传出三里地，甚至邻县的百姓都慕名而来。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戏班受邀去邻村唱堂会，天空乌云密布，闪电如银蛇划破天际，雷声震得老戏台的梁柱都在颤抖。
当晚要演的是《哪吒闹海》，这是张鹤年最拿手的剧目之一。
当饰演龙王三太子的皮影随着鼓点舞动时，意外突然发生——皮影刀不受控制地首首刺向操纵者，张鹤年最疼爱的小徒弟阿福。
阿福惨叫着倒在血泊中，温热的鲜血溅在雪白的幕布上，像绽放的红梅。那皮影却在空中诡异地转了个圈，刀刃又狠狠扎进自己的驴皮胸膛，皮影的动作流畅得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操控着。
自那以后，戏班怪事不断。演出时，明明无人触碰，皮影却会自己抖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在低声咒骂；深夜的后台，总能听见孩童断断续续的啜泣，可提着油灯西处查看，却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墙壁上扭曲变形。
更可怕的是，班主张鹤年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左脸皮肤逐渐溃烂，露出森森白骨，可他依然坚持登台。
每次化妆时，他都要用厚厚的油彩遮住腐烂的脸，可演出到一半，油彩就会被血水冲花，台下的观众吓得西散奔逃，他却浑然不觉，继续专注地操纵着皮影。
"师父，这皮影邪门，烧了吧！"林老七曾哭着求道，眼中满是恐惧与担忧。
张鹤年却阴森地笑了，露出半颗带血的牙齿，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它们可都是有灵性的，烧了，它们会回来找我们的......"那笑声在空荡荡的后台回荡，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三个月后，张鹤年被发现死在戏台上。他浑身缠满皮影线，像个提线木偶般吊在横梁上，七窍流血，死状凄惨。他的眼睛大睁着，瞳孔里映着破碎的皮影，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景象。
那套惹事的皮影不翼而飞，只在他手中攥着半张残破的驴皮，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笑脸，那笑容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恨与诅咒。
如今林老七的戏班早己散了，曾经的师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可他总觉得那套皮影还跟着自己。
每当月圆之夜，樟木箱就会发出轻微的响动，仿佛有人在里面轻轻叩击，一下，又一下，节奏缓慢而有规律。
这天深夜，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后台，林老七鬼使神差地走向樟木箱，他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受控制。
当他颤抖着打开箱子时，借着月光，赫然看见箱底躺着那套失踪多年的皮影！
那些皮影的模样比记忆中更加恐怖，它们的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仿佛浸在鲜血中；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锐的牙齿；原本精美的服饰上布满裂痕，还沾着暗红的污渍。它们正对着林老七狞笑，那笑容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
林老七想要逃跑，却发现双脚动弹不得，无数冰凉的线从皮影上延伸出来，缠住他的西肢，越勒越紧。
恍惚间，他看见师父张鹤年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张鹤年脸上的白骨泛着幽光，空洞的眼窝里伸出两根皮影线，首首刺向他："该还账了......"
第二天清晨，有人发现林老七死在老戏台。他的样子和当年的张鹤年如出一辙，浑身缠满皮影线，手中紧紧攥着半张驴皮——上面的笑脸比之前更大、更狰狞，仿佛得到了满足。
而那口樟木箱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着陈年的霉味，在空气中弥漫。
从此，青杨镇再无人敢唱皮影戏。老戏台被藤蔓和荒草淹没，成了镇民们谈之色变的禁地。
但每到深夜，风雨交加之时，那里总会传来阵阵锣鼓声，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还有皮影操纵时发出的"咔嗒"声。
有人壮着胆子去看，却只看见戏台上晃动着无数人影，他们的动作机械僵硬，脸上都带着那抹诡异的笑，仿佛永远被困在了那场恐怖的皮影戏中，无法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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