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法罕的月光漫过琉璃穹顶时,卡迈勒正蹲在作坊角落,用银镊子挑起一缕孔雀蓝丝线。窗外的石榴树沙沙响,他想起阿米娜昨天说的话——"你织的飞毯要是能载我去看沙漠的月亮,我便把新织的玫瑰手帕缝在你衣襟上。"
卡迈勒的手指微微发颤。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腕,喉间血沫翻涌:"记住,飞毯载不得恋人。每句情话都会抽走一根彩线,等图案褪尽......"老人的声音消散在风里,只余下床头那幅未完成的飞毯,金线绣的玫瑰正从边缘开始焦黑。
可阿米娜的眼睛比波斯湾的星子还亮。当她在市集的货摊前踮脚够他递来的枣椰蜜饼时,发间的茉莉香裹着笑声撞进他怀里,他鬼使神差地说:"等我织完那幅星月飞毯,带你去看沙漠里的月亮。"
此刻飞毯就摊在作坊中央。卡迈勒用祖传的藏红花染的经线,阿米娜送的玫瑰染的纬线,还有他在她发梢偷取的一缕银白月光——那是去年春夜,她靠在他肩头打盹时,落在织机上的碎发。
"上来吧。"他拍拍飞毯,声音比预期轻了些。
阿米娜提着裙角踏上毯面,绣着铃兰的鞋尖刚触到羊毛,飞毯便腾起半尺高。她惊呼着抓住他的手腕,腕间的银镯叮当作响:"卡迈勒,风里有石榴花的味道!"
"那是你发间的香。"他说,心跳声盖过了飞毯展开时的嗡鸣。
飞毯掠过市集的葡萄架,掠过清真寺的尖塔,掠过幼发拉底河的粼粼波光。阿米娜的笑声像一串跳跃的银铃:"原来从天上看好美的!你看那片枣椰林,像不像你织的绿毯?"
卡迈勒的指尖掐进掌心。他数着飘落的彩线——第一根是阿米娜说"枣椰叶像你织机的木框"时,从飞毯左缘抽走的翠绿线。
"你织的飞毯比故事里的还神奇。"她凑近些,发梢扫过他的耳垂,"要是能永远这样飞......"
"别说了。"他哑着嗓子打断。
可阿米娜没听见。风掀起她的面纱,露出泛红的脸颊:"卡迈勒,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总梦见有张飞毯,载着我去摘天上的月亮。后来遇见你......"她的声音像融化的蜂蜜,"后来我就知道,月亮在你看我的眼睛里。"
第二根彩线断了。这次是绯红色,从飞毯中央的金线旁抽离,露出底下暗褐色的经纬——那是父亲当年失败的试验品留下的痕迹。
飞毯开始摇晃。卡迈勒慌忙攥紧操纵绳,指节发白。下方的沙漠正在逼近,月光把沙丘染成银白色,像阿米娜昨天刚送他的银镯。可他顾不上看风景,因为阿米娜的手正抚过他的手背:"卡迈勒,你织飞毯时是不是总哼那首《玫瑰与夜莺》?我总觉得,每根线里都藏着一个音符。"
第三根彩线是靛蓝色。断裂的瞬间,飞毯发出裂帛般的轻响。卡迈勒看见父亲的脸在风里闪现,嘴唇开合:"快让她下去......"
"不。"他把阿米娜往怀里带了带,"要坠一起坠。"
阿米娜却笑了,她的指尖掠过他眼角的泪:"傻卡迈勒,你以为我不想活吗?可我更怕看你这样。"她捧住他的脸,"你看,月亮出来了。"
沙漠的月亮又大又圆,像块浸了蜜的馕饼。飞毯的图案己经残缺不全,玫瑰褪成淡粉,橄榄枝成了灰褐,连最边上的星子都只剩模糊的光斑。但阿米娜的眼睛里有完整的银河,她轻声说:"卡迈勒,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大夫说我活不过十八岁。是你每天送我一束石榴花,是你在我床头织了半条彩虹飞毯,说等我好了就带我看真正的彩虹。"
第西根彩线断了。这次是金色,从飞毯的边缘抽走,带落一片尚未完成的图案——那是卡迈勒原本想绣的并蒂莲。
阿米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一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原来我早就是偷时间的贼了。那些被我多活的日子,都是你用彩线换的。"
飞毯开始急速下坠。卡迈勒看见下方的沙丘正在变成流沙,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看见阿米娜的面纱被风吹起,露出她颈间的银锁——那是他十六岁时用第一笔工钱打的,刻着"永护"二字。
"阿米娜!"他喊,声音裂成碎片。
可阿米娜却在笑。她解下腕间的银镯,轻轻按在飞毯中央的焦痕上。银镯发出柔和的光,那些断裂的彩线竟开始重新生长。玫瑰重新红得滴血,橄榄枝泛起油亮的光泽,连星子都一颗一颗亮了起来。
"傻卡迈勒,"她的声音里带着蜜,"你忘了?我可是织锦女的女儿。你用情话抽走的彩线,我用真心织回去。"
飞毯稳稳落在沙丘顶端。月光漫过两人的影子,阿米娜的发梢沾着星光,卡迈勒的手心里还攥着那缕偷来的月光——此刻正泛着温暖的光,像阿米娜的心跳。
"原来禁忌不是惩罚,"卡迈勒轻声说,"是考验。"
阿米娜歪头看他:"那你以后还敢说情话吗?"
他笑着把她抱得更紧:"敢。不过这次,我要把每句情话都织进飞毯里。"
远处传来驼铃的脆响。卡迈勒牵起阿米娜的手,飞毯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新的彩线还在不断生长,每一根都缠着他们的笑声,他们的呼吸,他们相触的体温。
而在伊斯法罕的老茶馆里,老织毯师放下茶杯,望着窗外的月亮笑了。他知道,有些禁忌,本就是为了让相爱的人学会,如何用真心,把破碎的星子,重新缝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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