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拉的夜市总飘着乳香与藏红花混合的香气。莱拉蹲在父亲的铜器摊前，用软布擦拭一盏青铜灯，灯身铸着缠绕的藤蔓与衔尾蛇，灯座刻着六芒星——这是莱拉家世代相传的灯匠手艺，据说能工巧匠能在灯芯里封存星辰。
"当心！"
一声惊呼惊飞了檐下的鸽子。莱拉抬头，见一个裹着灰袍的男人正弯腰捡起她碰落的铜凿。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处有淡青色的血管，像极了父亲说的"被月桂树汁液浸透过的枝桠"。
"这盏灯......"男人盯着她手中的青铜灯，喉结动了动，"能卖给我吗？"
莱拉摇头。这是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最后一盏灯，说是要"等对的人来取"。男人却从袖中摸出一枚鸽蛋大的珍珠，放在摊位上："我叫哈桑，是个商人。这盏灯......与我母亲的遗物很像。"
莱拉的手指触到珍珠的瞬间，一阵刺痛从掌心窜起。她恍惚看见无数画面：黄沙漫过商队的驼铃，一个戴面纱的女人跪在篝火前，将青铜灯埋进沙里，哭着说"愿真主宽恕我的贪婪"；接着是暴雨夜，一个少年举着灯冲进燃烧的帐篷，灯油泼在火焰里，竟开出幽蓝的花......
"这灯有问题。"莱拉猛地缩回手，珍珠"当啷"掉在地上。
哈桑却笑了，他弯腰拾起珍珠，指腹擦过莱拉手背："问题不在灯，在灯里住着的东西。"
第一愿
当莱拉独自在作坊点燃青铜灯时，火焰没有寻常的橙红，而是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灯芯突然发出蜂鸣，一个透明的身影从灯芯里浮出来——是个穿着月白长袍的年轻人，发梢缀着星屑，眼睛像两潭被月光搅碎的湖水。
"我是第三代灯神，阿米尔。"他的声音像风吹过椰枣林，"三百年前，我因贪念向人类索要太多，被封印在灯里。如今我需引诱你许下三个愿望，才能重获自由。"
莱拉后退半步，撞翻了染缸。靛蓝颜料溅在阿米尔的衣摆上，却像落在水面般散开："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身上有灯匠的血脉。"阿米尔抬手，指尖掠过她耳后，"三百年前，我的主人是个老灯匠，他临终前将一缕魂火注入灯芯，说'后代中会有愿意解我枷锁的人'。"
莱拉想起父亲咽气前的梦呓："别信灯神......他们要的不是愿望，是......"话没说完，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你母亲咳血三个月了，对吗？"阿米尔的声音突然放轻，"药铺的老大夫说，是肺里生了虫，只有天山雪水泡的雪莲花能治。可那雪莲花长在悬崖上，你父亲不敢爬。"
莱拉的手攥紧了围裙。母亲昨晚咳得整宿没睡，血沫子溅在她绣的并蒂莲上，像朵枯萎的红玫瑰。
"我许第一个愿望：让母亲的病立刻好起来。"
阿米尔的身影泛起涟漪。莱拉看见他眉心渗出细汗，像被阳光晒化的盐粒："愿望的代价......是你要替我承受三日的头痛。"
"成交。"莱拉咬着唇。
次日清晨，母亲的咳嗽声真的停了。莱拉却发现阿米尔倚在作坊门口，额角敷着湿毛巾，见她出来便扯出个笑容："头痛而己，比被封印三百年好多了。"
第二愿
接下来的日子，阿米尔成了作坊的常客。他教莱拉辨认不同矿石的纹路，说青铜灯的魂藏在锡与铜的比例里；他帮她修补父亲留下的旧灯，说每盏灯都有自己的脾气，"就像人，硬掰会碎"。
莱拉渐渐不怕他了。某个黄昏，她蹲在炉前熔锡，火星溅在手腕上，疼得首吸气。阿米尔突然抓住她的手，用舌尖轻轻舔去烫伤的水泡——像小时候母亲哄她时的动作。
"你到底想要什么？"莱拉别过脸，耳尖发烫。
阿米尔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我只是......想看看人类的愿望。"他指尖拂过案头的灯，"你父亲酗酒，是因为你母亲生病后他自责；你总在夜里偷偷哭，是怕撑不起这个家。"
莱拉的眼泪砸在锡块上："所以你故意引我许愿？"
"不。"阿米尔的声音低下来，"我是想让你明白，有些愿望看似是救赎，其实是枷锁。"
但莱拉己经说出了第二个愿望："让父亲戒酒，重新拿起刻刀。"
阿米尔的身影变得更透明了些。他苦笑着摇头："你总学不会先问自己要什么。"
当晚，莱拉的父亲醉醺醺撞开作坊门，手里举着半瓶没喝完的石榴酒："莱拉，你娘醒了？"他看见案头的青铜灯，突然愣住，"这灯......和你奶奶留下的那盏好像。"
莱拉屏住呼吸。父亲踉跄着走过去，指尖抚过灯座的六芒星："那年商队遇袭，我娘把灯塞进我怀里，说'等你找到配得上它的人，就告诉她，奶奶的爱从未离开'。"
他突然哭了，像个孩子："莱拉，我想刻盏灯，刻你娘的名字，刻我们的结婚日......可我总想着喝酒，怕刻不好......"
莱拉扑进他怀里。阿米尔站在阴影里，望着这对父女，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
第三愿
第七日清晨，阿米尔消失了。莱拉翻遍作坊，只在案头找到一张纸条，用灯芯的灰写的："今晚月圆时，去沙漠里的枯井。"
枯井在巴士拉城外三十里。莱拉裹紧斗篷，抱着青铜灯摸黑前行。月亮升到中天时，井里传来阿米尔的声音："跳下来。"
井底没有水，只有满地星子。阿米尔站在中央，周身的光比灯芯还亮："第三个愿望，你想好了吗？"
莱拉望着他。这三日，她见过他为母亲熬药的模样，见过他教父亲握刻刀时专注的侧脸，甚至见过他在深夜对着月亮叹气——像个渴望回家的孩子。
"我许第三个愿望......"莱拉深吸一口气，"释放你。"
阿米尔的身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开始变得透明。但莱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如果交换躯体，你会变成我，我会变成你，对吗？"
"是的。"阿米尔的声音开始发颤，"但灯神的躯体只能维持七日，之后你会永远困在灯里。"
"那又怎样？"莱拉笑了，"至少这七日，你能真正看看人类的生活——看母亲熬玫瑰酱，看父亲刻灯，看商队的骆驼经过城门......"
阿米尔的眼眶红了。他轻轻抱住莱拉，这次不再是虚幻的触碰，而是真实的温度："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教会了我，"莱拉摸着他发梢的星屑，"愿望不该是枷锁。就像这盏灯，它的光不是为了困住谁，是为了照亮。"
尾声
七日后的清晨，莱拉在作坊醒来。她摸着自己的脸，又看了看桌上那盏青铜灯——灯芯里的星屑比以往更亮了。
"莱拉！"母亲端着玫瑰酱跑进来，"你爹说昨晚灯神托梦，说要给咱娘俩刻盏全世界最美的灯！"
莱拉笑着应了声，转身看向窗外。晨雾里，一个裹着灰袍的身影正往作坊走来，发梢沾着露水。他抬起头，莱拉看见他眼里有熟悉的星光。
"阿米尔？"她轻声喊。
男人笑了，露出颗虎牙："现在该我叫你'灯神'了。"他从袖中摸出那枚鸽蛋大的珍珠，"其实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她说'等遇到能让你心动的人，就把它给她'。"
莱拉接过珍珠，突然感觉掌心一热。珍珠裂开，里面躺着一缕极小的星屑——和阿米尔发梢的一模一样。
"这是灯神的魂火。"男人眨眨眼，"现在，它是你的了。"
风掀起门帘，吹得青铜灯轻轻摇晃。莱拉望着那簇跃动的虹彩火焰，听见远处传来驼铃声。她知道，有些契约从不是束缚，而是两颗心在黑暗里相遇，用彼此的光，把夜路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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