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尔河的浪头拍打着浅滩，阿南西缩在礁石后的阴影里，喉结动了动。他的目光扫过河岸上挂着的铜锅——那是三天前从伊博族商队手里顺的，此刻正被商队的伙计擦得锃亮，在阳光下晃得他眼晕。妹妹阿雅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像根细针戳着他的脊梁骨。
"哥......"阿雅的声音裹着风飘过来，带着股烧红的铁锈味。她蜷在草席上，额角的汗把碎发黏成一绺，"药罐子又空了，王婆婆说再不去河上游采野菊，她就......"
阿南西攥紧了腰间的布包。布包里是他刚偷来的盐巴，沾着商队帐篷里的靛蓝染料，泛着奇怪的紫。他想起今早路过市集时，老巫医摇着铜铃喊："河神动了怒，染病的孩子喝不得浑水！"可他们哪来的钱买野菊？母亲的坟头草都长到半人高，哪还能挖到救命的药？
"等我。"他摸了摸阿雅滚烫的额头，转身往河边摸去。礁石缝里的螃蟹"咔嗒"一声窜进沙里，惊得他踉跄一步——那片被擦得发亮的铜锅突然晃了晃，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小贼。"
声音从头顶传来。阿南西抬头，看见张巨大的网从榕树气根上垂下来，网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荧光，像撒了把碎月亮。网中央坐着只巴掌大的蜘蛛，八条腿泛着幽蓝的光，眼睛像两颗红玛瑙，正"咕噜咕噜"转着看他。
"你、你是蜘蛛神？"阿南西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过："尼日尔河的蜘蛛会织网，网住的都是心里有鬼的人。"他想起昨天偷铜锅时，商队伙计的骂声："这铜锅是给河神献祭的，碰了它要遭报应！"
蜘蛛爬到他手背上，触须扫过他的脉搏："你偷的不是铜锅，是伊博族的命。"它的声音像树根摩擦岩石，"他们要拿这铜锅祭河，求雨。你断了他们的仪式，河会发怒，冲垮你们的村子。"
阿南西的后颈冒出冷汗。他想起上个月暴雨冲垮了堤坝，奥约族的人都说"是伊博族在上游动了手脚"。可此刻，他盯着蜘蛛腿上的银斑，突然想起母亲咽气前塞给他的碎玉——那玉坠上刻着条盘成环的小蛇，和蜘蛛背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可我能怎么办？"他哑着嗓子，"我妹妹快死了，我娘没了，我爹......"
蜘蛛突然跳到他嘴边，吐出根银亮的丝。丝尖沾着甜腥的黏液，阿南西想躲，可丝己经缠上了他的舌头。他疼得蜷起身子，听见蜘蛛说："这是智慧蛛网，吃了它，你就能吐出困说谎者的丝。但记住——"蜘蛛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每吐一句真话，丝就断一缕；每困一个说谎者，丝就少一分。"
阿南西眼前一黑。等他醒来时，铜锅滚在脚边，盐袋完好无损地挂在商队帐篷梁上。他摸向喉咙，舌尖还留着银丝的凉——刚才的一切，难道是梦？
"哥！"阿雅的尖叫刺破夜色。阿南西冲回家，看见妹妹蜷在地上，浑身发抖，嘴角渗着黑血。
"是伊博族的巫术！"邻居老妇拍着大腿，"他们说我们偷了祭品，派了女巫来诅咒！"
阿南西跪在阿雅身边，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他想起蜘蛛的话，突然抓住阿雅的手："阿雅，你是不是偷喝了商队的药酒？"
阿雅摇头，眼泪混着血珠掉下来："我只是......只是喝了河边的水......"
阿南西的喉咙发紧。他想起白天在河边看见的场景——阿雅蹲在水边，捧起水就喝，可那水泛着诡异的紫，是伊博族用来染布的靛蓝。
"阿雅在说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她喝了毒水。"
话音刚落，一根银亮的丝从他舌尖窜出来，缠上阿雅的手腕。丝越勒越紧，阿雅的脸涨得通红，可阿南西停不了手——他的喉咙像被人攥住了，每说一句真话，胸腔就疼得像是要裂开。
"哥！"阿雅哭着喊，"我不想死......"
阿南西的眼泪滴在丝上。丝突然变成了金色，阿雅手腕上的勒痕慢慢消退。他这才发现，自己吐出的丝不是困阿雅，而是在替她吸毒。等最后一丝黑血渗出来，阿雅昏了过去，可呼吸平稳了。
三天后，阿雅的咳嗽好了。阿南西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突然看见村口围了一群人。伊博族的商队回来了，为首的大祭司举着根骨杖，身后跟着七个戴面具的人。
"奥约族的小贼！"大祭司的声音像敲战鼓，"你们偷了我们的盐，杀了我们的向导，现在还要害我们的巫女！"
阿南西的血液瞬间凝固。他认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巫女"——是那天在河湾见过的，伊博族最年轻的巫师，叫阿贝娜。她的手腕上还系着他吐的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没有杀向导！"阿南西冲过去，"是他自己摔下悬崖的！"
大祭司冷笑："那这是什么？"他从怀里掏出片蛛网，正是阿南西吐的银丝，"这是蜘蛛神的网，只有说谎者才会被缠住。奥约族的人偷了我们的祭品，蜘蛛神派网来惩罚你们！"
人群骚动起来。阿南西看见几个奥约族的长老脸色发白——他们确实动了贪念，想独吞祭品。
"阿南西，"大祭司逼近他，"要么交出偷的盐，要么让蜘蛛神把你变成树桩。"
阿南西的喉咙发紧。他想起蜘蛛的话，每困一个说谎者，丝就少一分。可此刻，他的舌尖又开始发痒——那是蛛网在生长。
"我没有偷！"他喊，"盐是伊博族的向导自己掉的，我捡了还给他，可他......"
"住口！"大祭司的骨杖重重敲地，"你分明是在狡辩！"
阿南西的舌尖渗出血。他看见阿贝娜摘下了青铜面具，露出张苍白的脸——她脖子上还挂着条银链，链上坠着块碎玉，和他娘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块一模一样。
"等等！"阿南西冲过去，"你的玉坠......"
阿贝娜愣住了。她摸出链子，碎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说能换救命的药......"
阿南西的眼泪涌出来。他想起娘咽气前，把半块碎玉塞进他手里："去河边找......找戴着另一半的人......"
"是河神的信物！"人群里有人喊，"奥约族和伊博族的祖先曾是兄弟，分河而居时，河神给了他们各半块玉，说'见玉如见亲'。"
大祭司的骨杖"当啷"掉在地上。阿贝娜颤抖着摸出另一半玉，和阿南西的碎玉严丝合缝。月光下，两块玉发出柔和的光，像两朵并蒂的莲花。
"原来......"阿贝娜轻声说，"我们的祖先从未结仇。是上一代的长老为了争夺渔场，编了谎话。"
阿南西的舌尖不再发痒。他摸出怀里的盐袋，递给大祭司："这是我捡的，还给你。"
大祭司接过盐袋，突然跪了下来："对不起，小英雄。我们错怪了你。"
那天夜里，阿南西在河边见到了蜘蛛神。月光把水面照得像块黑绸缎，蜘蛛趴在他肩头，八条腿闪着幽蓝的光。
"你救了阿贝娜，"蜘蛛说，"也救了你的族人。现在，该用最后一缕丝了。"
阿南西摸向喉咙，舌尖还留着银丝的凉。他知道，这是蜘蛛神的考验——用最后一丝蛛网，织出能终结两族世仇的东西。
"我要一座桥。"他说，"跨越大河的桥，让奥约族和伊博族的人能互相往来，不再隔河相望。"
蜘蛛点点头。阿南西感觉有团火从喉咙烧到心口，他的指尖开始渗出银丝，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他沿着河岸奔跑，银丝落在水面上，凝结成桥板；他攀上悬崖，银丝绕过树杈，编织成桥栏。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天际时，桥建好了。它像条银色的飘带，横跨在尼日尔河上，桥栏上刻着两族祖先的图腾，桥板下挂着阿南西吐尽的蛛网，在风里轻轻摇晃。
"这是蜘蛛神的桥，"阿南西摸着桥栏，"上面缠着真话的丝，困不住说谎者，却能让真心的人跨过仇恨。"
后来，尼日尔河两岸的人都说，那座桥是蜘蛛神的眼泪变的。每年丰收节，奥约族和伊博族的年轻人会在桥上跳舞，把各自的歌谣唱给对方听。阿南西成了两族的信使，他的口袋里总装着半块碎玉，和阿贝娜的玉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
再后来，有人在河边看见只黑蜘蛛，八条腿闪着幽蓝的光。它趴在桥栏上，对着过桥的人轻声说："真话的丝不会断，真心的人不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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