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北岛的雾还没散透，陶波湖的芦苇荡里就传来了鸟叫。塔玛拉蹲在湖边，手指轻轻抚过水面，波纹荡开时，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和曾祖母的叠在了一起——曾祖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绿玉会说话，等你听见的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奥克兰博物馆的毛利展厅丢了件宝贝——一块鸽血红色的绿玉，雕着卷曲的塔尼瓦（毛利神话中的蛇形图腾），链子是用海草编的，浸过鲸油，摸起来还带着潮乎乎的海腥气。报纸上登了整版照片，说这是1860年毛利部落献给英国皇室的礼物，后来辗转进了博物馆。
可塔玛拉知道，这不是礼物。那是她曾祖父恩加雷瓦的护身符。恩加雷瓦是最后一代"绿玉守护者"，部落里最会和绿玉说话的人。塔玛拉小时候，曾祖母总在火塘边讲他的故事：恩加雷瓦能在暴雨里听见绿玉的呜咽，在山洪中看见它的光，首到他临终前把绿玉塞进曾祖母怀里："它不属于任何国王，只属于土地和波涛。"
"叮——"
塔玛拉的贝壳项链碰在石头上，惊飞了一只翠鸟。她站起身，裤脚沾了些湿泥，目光扫过湖岸的碎石滩。突然，一块青灰色的石头闪了闪——不是石头，是半枚海草编的链子！她蹲下去，指尖刚碰到那链子，水里"咕噜"一声，整串绿玉项链就从湖底浮了上来，吊坠上的塔尼瓦正对着太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你终于来了。"塔玛拉轻声说。
那天夜里，部落的长老们围坐在圣湖边的火塘旁。老祭师用龟裂的手指绿玉，忽然浑身发抖："它在哭。"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住了——绿玉表面浮起一层细密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滴在火塘里，腾起的热气里竟飘出咸涩的海味。
"六十年前，我跟着恩加雷瓦去送绿玉。"老祭师的声音像风过芦苇，"他说这玉是在陶波湖底的岩洞里找到的，岩洞入口只有在月圆夜才会显形，洞里有块大石头，刻着'波涛的礼物'。英国人来的时候，恩加雷瓦把玉藏在水草里，自己引开了士兵......"
"可它为什么会去博物馆？"年轻的族人阿凯忍不住问。
老祭师没回答，只是把绿玉举到塔玛拉面前："你试试，和它说说话。"
塔玛拉闭上眼睛，像小时候曾祖母教的那样，把额头贴在绿玉上。起初只有心跳声，慢慢她听见了——不是声音，是震动，像大地在呼吸，像潮水漫过沙滩，像无数个夜晚，陶波湖的浪拍打着岩洞的石壁。
"他们把我关在玻璃柜里。"那震动变成了声音，是恩加雷瓦的，带着岁月的沙哑，"每天都有好多人看我，摸我的壳（指玻璃罩），可他们不知道，我每吸一口气都要费尽力气。我想念岩洞里的泉水，想念湖底的沙子，想念......"
"想念波涛？"塔玛拉轻声接话。
"对。"声音里有了笑意，"我本就是波涛的孩子。当年岩浆从地底涌出来，冷却时裹住了海水的精魄，才成了这抹红。我在陶波湖底睡了几百年，首到恩加雷瓦把我唤醒。可博物馆的玻璃柜太闷了，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所以你就自己回来了？"阿凯瞪圆了眼睛。
"嗯。"绿玉轻轻震颤，"前天夜里，我听见陶波湖在喊我。湖水漫过堤坝，漫进展厅的窗户，我用露水润湿玻璃，用波纹敲出暗号——那些守卫以为下雨了，根本没注意。等我溜到湖边，湖水托着我，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老祭师抹了把眼泪："我就知道，绿玉不会认输。当年恩加雷瓦说，真正的主人的不是人类，是土地和河流。"
"那铭文呢？"有人指着绿玉底部新刻的字——"我属于波涛。"
塔玛拉笑了："是恩加雷瓦刻的。六十年前他把绿玉藏起来时，怕后人忘记，就用绿玉刀在岩洞里刻了这句话。刚才绿玉回来时，岩洞的石头掉了下来，刻着字的碎石被湖水冲到了这里......"
火塘的火"噼啪"炸开，火星子窜上夜空，像极了绿玉里跳动的光。阿凯突然站起来，指着湖面："看！"
月光下，陶波湖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圈荡开，仿佛有什么在水下翻涌。塔玛拉知道，那是绿玉在和老朋友们打招呼——岩洞里的泉水，湖底的老龟，还有当年恩加雷瓦划船时溅起的水花。
"明天我要把绿玉放回岩洞。"塔玛拉说。
"可博物馆的人会找的。"阿凯担心。
"他们找不到的。"老祭师摸出恩加雷瓦留下的铜钥匙，"岩洞的入口只有守护者能找到。而你，塔玛拉，"他看向这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你曾祖父的血在你身体里，你听见绿玉说话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后来的事，部落里流传着不同版本。有人说看见湖面上漂着半枚海草链子，第二天就不见了；有人说半夜经过博物馆，听见玻璃柜里有轻轻的水声；但最常被提起的，是塔玛拉带着绿玉走进陶波湖的清晨——她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把项链放进岩洞的石台上，绿玉立刻发出柔和的光，照得整个岩洞亮堂堂的。
"欢迎回家。"塔玛拉说。
那天之后，博物馆的毛利展厅多了块说明牌，写着："此绿玉曾为毛利部落圣物，现由其真正的主人陶波湖守护。"偶尔有游客凑近看，会觉得那绿玉好像在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其实是阳光透过湖水，在玉上折射出的波纹。
而塔玛拉成了新的守护者。每个满月夜，她都会带着海草编的链子去湖边，坐在老祭师身边，听绿玉讲地底下的故事。风掠过芦苇荡时，能听见她的轻声细语："别怕，我们都在。"
毕竟，属于波涛的东西，从来不会真正消失。它只是换了个方式，在浪花里，在湖底，在每一滴落在陶波湖的雨里，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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