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光倾泻而下，像一轮微型太阳悬挂在无影灯架上，将刘冬梅敞开的胸腔照得纤毫毕现。冷白色的光束中，悬浮的尘埃如同微观宇宙中的星辰，环绕着她那颗的、跳动的心脏。徐世谦教授戴着放大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术刀在他指间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血压稳定在110/70，血氧98%。"麻醉师李雯的声音从监护仪方向传来，平静而专业。
徐教授点了点头，手套上沾着的生理盐水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他伸手示意，护士立刻将准备好的体外循环导管递到他手中。导管像一条银色的蛇，盘绕在器械台上，等待被接入冬梅的血管系统。
"准备建立体外循环。"徐教授的声音透过浅蓝色口罩传出，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的目光扫过冬梅的心脏——那颗器官正在有节律地收缩、舒张，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几乎透明的膜，随着每次跳动而轻微颤动。
冬梅的意识漂浮在麻醉药物制造的灰色迷雾中。异丙酚像潮水一样冲刷着她的神经，将她的思维打散成无数碎片，却又奇妙地保留了一丝朦胧的感知。她听见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滴滴"声，像是某种来自遥远星系的摩斯密码；听见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响声，如同风铃在微风中轻吟；还听见手术衣摩擦的沙沙声，像是秋叶落在水泥地上。
然后，她听见徐教授倒吸一口冷气——那声音如此突兀，与手术室一贯的冷静氛围格格不入。
"这...这不可能！"
冬梅的眼皮沉重如铅，但她用尽全力想要抬起它们。在麻醉的混沌中，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她的灵魂正从身体中抽离，缓缓上升，首到悬浮在手术台上方，俯视着下方那个被打开的身体——她的身体。从这个角度，她看见自己的胸腔像一本被摊开的书，肋骨被金属撑开器固定，肺部被轻轻推向两侧，而中央，那颗鲜红的心脏正在徐教授戴着橡胶手套的掌心跳动。
徐教授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一条纤细的血管。那条血管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粉紫色，比冠状动脉更为纤细，像某种热带藤蔓般缠绕在心脏周围，形成复杂的网状结构。它从心脏底部延伸而出，蜿蜒向下，消失在横膈膜的方向。
"周明远！"徐教授罕见地提高了声音，打破了手术室惯有的低声交流模式。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冬梅从未听过的震颤——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敬畏的震惊。"你看这个！"
周明远医生迅速凑近手术视野，他的护目镜上反射着无影灯的光芒。当他看清徐教授所指的结构时，眼睛瞪大了，眉毛几乎要消失在手术帽下。"天啊，"他低声说，声音因惊讶而略显嘶哑，"就是《李氏医案》里说的'心络'！古籍记载这条脉络连接心肾，现代解剖学一首认为不存在..."
手术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低的骚动。护士们交换着困惑的眼神，器械护士手中的持针器差点掉落。巡回护士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看清这个引起两位资深外科医生如此反应的神秘结构。
冬梅漂浮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些声音碎片。《李氏医案》——那是外婆留给她的古旧医书，书页泛黄，边缘磨损，充满了奇怪的人体经络图和晦涩难懂的古文注释。她曾无数次翻阅那本书，却从未想过书中记载的内容会在自己体内得到验证。
在朦胧的视觉中，冬梅看见徐教授转身，从助手手中接过一本泛黄的书——正是那本《李氏医案》。书页在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中沙沙作响，他快速翻到某一页，然后僵住了。冬梅知道，他一定看到了那张手绘的"心络"图：一条蜿蜒如蛇的红色线条，从心脏延伸至肾脏，旁边用小楷标注着"心肾相交，气血相通"。
徐教授的手指微微发抖，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被巡回护士迅速擦去。他将书页与手术视野反复对照，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背诵某段文字。
"准备特殊缝合线。"徐教授突然说道，声音完全变了，不再是平日的冷静权威，而带着一种冬梅从未听过的敬畏，"7-0聚丙烯线，我们要保护这条脉络。"
手术团队立刻行动起来，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兴奋感，像是即将见证某个历史性时刻。周明远医生凑得更近，他的呼吸吹拂在冬梅暴露的心脏上，使那层薄薄的心包膜微微颤动。
"这太不可思议了，"周明远低声说，手指轻轻追踪着那条异常血管的路径，"它确实如古籍所说，沿着心包后方向下延伸。如果这真的是连接心肾的通道..."
"《李氏医案》记载，心络受损会导致'心悸肾虚，夜不能寐'。"徐教授接话道，声音因专注而略显嘶哑，"我们原本计划切除的部分正好与这条脉络重叠。必须改变手术方案。"
麻醉师李雯突然抬头："徐教授，病人有苏醒迹象。血压升高，脑电波活动增强。"
冬梅确实感觉到麻醉的迷雾正在变薄。她的意识像被潮水冲上岸边的海藻，开始重新聚拢。手术灯的强光穿透她薄薄的眼睑，在视网膜上投下血红色的光影。她想要说话，想要移动手指，但身体仍然被药物牢牢禁锢。
"再加5cc异丙酚。"徐教授头也不抬地说，手指仍在小心翼翼地探查那条神秘的血管，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蝴蝶的翅膀。他的额头又渗出一滴汗珠，在无影灯下闪闪发光。"刘冬梅，"他轻声说，仿佛知道她能听见，"你再睡一会儿。等你醒来，医学教科书可能要为你改写了。"
药物再次涌入冬梅的静脉，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将她的意识重新拖入深海。在完全沉入黑暗前，她最后感知到的是徐教授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心脏表面那条神秘的脉络，以及手术室里弥漫的那种近乎宗教般的敬畏氛围。
周明远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将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解剖学发现..."
然后，黑暗彻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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