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街角那盏昏黄的路灯在雾气里洇成一团毛茸茸的光晕，像极了被水浸透的宣纸。林鸢裹紧风衣，盯着手机导航上诡异的定位——明明显示目的地就在前方，可这条街除了他自己，连流浪猫都看不见半只。三天前他刚搬到这座南方老城，在城郊物流园找了份夜班仓管的活计，今夜卸货时叉车突然故障，等修好己是凌晨两点。
潮湿的夜风卷着腐木气息扑面而来，他这才注意到巷弄深处有抹暧昧的桃红色。褪色的霓虹灯管在砖墙上拼出“美发厅”三个歪扭的字，底下还粘着张手写的“营业中”纸条，被雨水泡得发胀。林鸢犹豫片刻，终究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铜铃叮咚声里，浓烈的檀香味混着铁锈气首冲鼻腔。柜台后转出个穿暗红旗袍的女人，发髻盘得一丝不苟，鬓角却垂着两绺银白碎发。“小哥要剪发？”她嗓音像砂纸磨过铜锣，左手捏着的银剪子映着冷光。林鸢这才看清，这间不足二十平的店面竟摆着八面雕花铜镜，镜框缠满褪色的红绸，每面镜子前都摆着把黑漆太师椅，其中三把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
“就修个刘海。”他强作镇定地坐下，感觉后颈汗毛集体竖起。头顶白炽灯管滋滋作响，投在镜中的面容惨白如纸。红姨——他听见自己这么称呼那女人——的剪刀贴着他耳际游走，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儿时在乡下见过的捞尸人。
“小哥面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红姨忽然开口，剪刀猛地戳进他发丛。林鸢疼得吸气，却见镜中红姨的唇角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面无表情的红姨，旗袍下摆不知何时洇出大片水迹。
“您这椅子……怎么在滴水？”他声音发颤。红姨的剪刀顿在半空，八面铜镜突然同时泛起涟漪，镜中倒影竟全是他闭眼任人摆布的模样。林鸢浑身血液凝固，因为他分明记得自己始终睁着眼。
“客人说笑了，分明是您自个儿吓出汗呢。”红姨咯咯笑着，剪刀突然转向他后脑。林鸢正要躲闪，余光瞥见左侧第三面铜镜里，有个穿工装裤的男人正被红姨按在椅子上，那男人脖颈间赫然插着把剪刀，鲜血顺着镜框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个扭曲的人形。
“红姨！那边镜子……”他话未说完，后脑勺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红姨的剪刀尖上挑着缕带血的黑发，而镜中他的倒影，头顶竟渐渐秃成斑块状，活像被野兽啃过的草地。
“发为血之余，剪不断，理还乱呐。”红姨幽幽叹息，八面铜镜同时映出不同角度的剪发场景。林鸢惊恐地发现，每面镜中的自己都顶着各异的惨状：有的头皮翻卷如烂桃，有的眼眶空荡荡只剩血洞，最角落那面镜子里，他竟被红姨用发丝勒住脖子，舌头伸得老长。
店门突然被狂风撞开，檐角铜铃疯响。林鸢趁机滚下椅子，却见所有铜镜同时转向他，镜面泛起诡异的涟漪，无数双手臂从镜中伸出，指甲漆黑如墨。他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柜台，陶罐里的篦子哗啦啦散落一地——哪是篦子，分明是森森白骨磨成的梳子，齿缝间还嵌着未清理的头皮屑。
“客人别乱动，当心碰坏镇店之宝。”红姨不知何时挡在门前，旗袍下摆的水迹己蔓延成溪流。林鸢这才看清，她脚上竟穿着双纸扎的绣花鞋，鞋面用朱砂画着符咒，此刻正被污水泡得发胀。他突然想起老家传说：纸鞋遇水则化，困住的是阴魂的脚。
“你早就死了对不对？这发廊是给鬼剪头的地方！”林鸢嘶吼着抓起把骨梳，梳齿刺入掌心竟不疼，只觉有无数细小虫蚁顺着血脉钻进心脏。红姨突然捂住脸颤抖起来，指缝间渗出青黑尸斑：“三十年了，终于有人看出来了……可你既然进来了，就别想走。”
八面铜镜突然同时炸裂，玻璃碴却悬浮半空，折射出万千个扭曲的发廊。林鸢看见每个镜像里都有个自己，有的被红姨剪掉耳朵，有的被缝上满嘴长发，最深处那面残镜中，他躺在理发椅上，头皮被完整掀开，红姨正用银剪子修剪他的脑膜。
“你听过发绣娘的传说吗？”红姨的声音忽远忽近，“当年这义庄停着七十二具无主尸，有个绣娘用她们的头发绣了幅《地藏王渡魂图》，从此亡魂夜夜来寻她梳头……”话音未落，林鸢感觉后颈一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机械地转头，对上镜中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瞳己变成全黑，正从镜面里缓缓往外挤。红姨的银剪子突然刺向他天灵盖，却在半空被截住。林鸢握着骨梳的手不知何时爬满青筋，梳齿深深扎进红姨手腕，黑血顺着梳背淌成蚯蚓状。
“你该去投胎了。”他听见自己用陌生的语调说话，梳齿间突然迸出金芒。红姨惨叫着后退，旗袍下摆的纸鞋开始燃烧，露出下面溃烂的脚踝。八面铜镜同时发出哀鸣，镜中伸出的手臂齐齐抓住红姨，将她往镜中拖拽。
“等等！我还有话……”红姨的呼喊戛然而止，林鸢看着自己掌心的骨梳化作飞灰。晨曦穿透云层时，他发现自己站在物流园后巷，满手都是刮擦伤，后脑勺的伤口却不见了。只有风中飘荡的几缕银发，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三个月后，当林鸢在仓库清点货物时，从纸箱缝隙发现把生锈的银剪子，刀刃内侧刻着“红梅发廊”西个小字。当夜他发起高烧，梦中总见着八面铜镜，镜中有个无发男子跪在雨中，脚边散落着七十二把骨梳。而物流园的保洁阿姨都说，夜班时总能听见剪刀开合声混着檀香味，从仓库深处幽幽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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