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长江像条浸了墨的绸带，裹着九省通衢的武汉三镇。江雾生蹲在汉阳门码头青石阶上，指间香烟明灭如鬼火。他特意选了农历七月半这天来，只因三天前收到封没署名的信，信纸泛黄发脆，墨迹却新得能滴下水来：“欲知江伥真相，月圆夜子时独赴鹦鹉洲。”
江风卷着腥气扑面而来，他紧了紧衣领，瞥见腕间银镯在雾中泛着青光。这镯子是奶奶临终前套上的，说能压住他命里“水煞”。可自从接手调查长江离奇沉船案，镯子就日日发烫，今夜更是烫得像块火炭。
“后生仔，等渡船？”沙哑嗓音惊得他手一抖，烟灰簌簌落进江里。转头见个佝偻老妪拄着竹杖，灯笼在她脚下投出扭曲的影，活像条蜷缩的蛇。江雾生注意到灯笼不是纸糊的，竟是块发霉的人皮，眉眼口鼻依稀可辨。
老妪咧开没牙的嘴：“这江水啊，吃人不吐骨头。”她举起灯笼照向江心，雾气翻涌间竟显出艘残破木船，桅杆上挂着串风干的婴儿手掌。江雾生正要细看，老妪突然用竹杖狠戳他膝盖：“快走！江仙娘要梳头了！”
话音未落，江面腾起凄厉歌谣，声调似童谣又似哭丧。江雾生眼睁睁看着老妪化作团黑雾，竹杖落地滚成节惨白脊椎。他踉跄后退，后脑勺却撞上具冰凉躯体，幽香混着腐臭钻入鼻孔——不知何时，身后站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发间簪着朵将谢未谢的荼蘼。
“公子可是赴约而来？”女人指尖划过他腕间银镯，冰寒刺得他起鸡皮疙瘩。江雾生这才看清，她旗袍下摆洇着暗红水渍，每走一步就在青石板上留下个湿脚印，转眼又渗进石缝里。
女人自称姓柳，是民国年间沉船案的幸存者。她引着江雾生往江滩深处走，雾气浓得像棉絮，每呼吸一次都像吞了把刀片。忽然，江雾生踩到团软物，捡起竟是把缠着水草的木梳，梳齿间卡着缕银白长发，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这是江仙娘的嫁妆。”柳娘子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惊起滩头夜鹭，扑棱棱飞向江心小洲。江雾生跟着她登上艘乌篷船，船头挂着盏绿油油的灯笼，映得满舱都是铜锈味。船工弓着背划桨，后脑勺秃了块，露出青紫尸斑。
船至鹦鹉洲，江雾生差点呕出来——月光下的沙洲竟铺满白骨，有的还挂着腐肉，被江水冲刷得泛起磷光。柳娘子赤脚踩上沙滩，足跟陷进骨堆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七十年前，我嫁的也是这般景象呢。”
她突然拽住江雾生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江雾生这才发现，她瞳孔是竖着的蛇目，眼角蜿蜒着青黑血管，首没入旗袍领口。“你看那顶花轿！”柳娘子指向江心，雾中果然显出顶朱漆轿子，八个纸人轿夫踏水而行，轿帘上绣着百子嬉春图，孩童们的脸却都是柳娘子的模样。
江雾生正要挣脱，忽觉腰间一紧，低头见滩涂伸出数只青紫手臂，死死攥住他脚踝。柳娘子笑声如夜枭：“来了我的嫁日，还想走？”她旗袍突然裂开，露出满身溃烂的脓疮，蛆虫在疮口进进出出，竟拼成“江伥”二字。
危急时刻，腕间银镯迸发灼光，柳娘子惨叫着后退。江雾生趁机滚向江边，却撞进个潮湿怀抱。抬头正对上船工腐烂的脸，对方举起船桨便砸，桨头铁钉寒光凛凛。千钧一发之际，江雾生摸到兜里调查时顺的铜铃——这是从沉船残骸里捞出的，铃铛内壁刻着梵文。
铜铃声响刹那，江面炸起滔天巨浪。柳娘子在浪尖显出原形，竟是条百丈白蛇，鳞片间缠满人发。她张口欲吞，江雾生却见蛇目猩红如血，想起奶奶说过的秘法：以血点睛可破妖物幻术。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向白蛇左眼。
白蛇痛极翻滚，江水倒灌入天。江雾生被卷进漩涡时，瞥见沙洲白骨纷纷立起，举着锈蚀的刀剑刺向蛇身。混沌中他抓住块木板，恍惚听见奶奶在唱童谣：“铜铃响，魍魉藏，江仙娘的嫁妆沉水乡……”
再睁眼己是黎明，江雾生躺在医院病床，腕间银镯碎成三段。护士说他是被晨跑的人从江里捞起来的，全身泡得发白，却奇迹般没呛水。他摸向胸口，铜铃不知去向，衣兜里却多了缕银发，在阳光下化作青烟。
三个月后，江雾生在档案室翻到泛黄记载：1948年确有名柳姓女子乘花轿嫁人，途中遇风浪沉船，新郎家打捞月余，只寻回顶空轿与把缠发的木梳。合上卷宗时，他听见窗外传来缥缈歌声，正是那夜江仙娘的曲调，调子却变成了喜庆的《百鸟朝凤》。
当夜，江雾生梦到自己站在鹦鹉洲，满地白骨突然开出朵朵荼蘼，花蕊中嵌着柳娘子的蛇目。江心传来悠长汽笛，一艘民国样式的客轮破雾而出，桅杆上挂着串风干的婴儿手掌，正冲他轻轻摇晃……
(http://www.tianyask.com/book/dPJdNw.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ianyask.com。天涯书库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tianya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