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昆第一次见到倪音是在公司电梯里。
那是个闷热的七月早晨,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胡昆腋下夹着销售报表,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伸手挡住。门缝里探进一双细白的腿,银色尖头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清脆声响。倪音弯腰挤进电梯时,薄荷绿吊带裙摆扫过胡昆的西装裤,柑橘香调的香水味在密闭空间里炸开。
"谢谢。"她仰起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胡昆注意到她锁骨处缀着枚珍珠吊坠,随着呼吸轻轻摇晃。电梯停在七楼时,女孩己经消失不见,只留下若有若无的香气。
胡昆不会想到,这抹转瞬即逝的柑橘香会像藤蔓般缠住他的神经末梢。
三个月后,他作为年度销售冠军在庆功宴上再次遇见倪音。水晶吊灯在她发间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晕,黑色丝绒旗袍裹着玲珑曲线,珍珠耳钉随着举杯动作轻颤。"胡主管的庆功酒,我请。"她将高脚杯推到他面前,冰镇威士忌在杯底晃出琥珀色涟漪。
胡昆捏着杯沿的手指骤然收紧。市场部新来的前台小姐,居然知道他姓胡。他仰头饮尽烈酒,喉结滚动时瞥见她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泛着冷光。
"倪音是吧?"他放下酒杯,"听说你负责前台接待?"
"嗯。"她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他的领带上,"胡主管每次见客户都穿得这么正式。"
后来胡昆才知道,那天庆功宴倪音根本不在受邀名单上。人事部记录显示她只是个入职半年的实习生,却穿着剪裁合体的定制旗袍出现在高管云集的宴会厅。当胡昆在露台抽烟时,她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出现,裙摆扫过香槟塔,冰镇梅子酒滑入他手中时带着薄茧的温度。
"我哥上个月赌输了二十万。"她倚着栏杆咬住柠檬片,"胡主管能不能通融下季度的报销单?"月光在她瞳孔里碎成银屑,胡昆看着她将喝剩的梅子酒倒进喷泉池,水面浮着细碎的柠檬皮。
这是他们关系的开端,也是胡昆噩梦的起点。
胡昆开始注意到倪音的每个细节。她总在早晨八点零五分准时出现在打卡机前,珍珠耳钉随着转头动作晃出细碎光斑。午休时她会抱着文件去消防通道抽烟,薄荷绿打火机盖子弹开的声响像某种暗号。最让他着迷的是她整理档案时垂首的弧度,及腰长发在中央空调风里泛着绸缎光泽。
"胡主管的领带夹该换换了。"某个加班的雨夜,倪音突然从档案柜后冒出来。她指尖夹着枚黑曜石袖扣,幽蓝磷光在顶灯下流转,"上周见陈总时,那位太太盯着它看了十分钟。"
胡昆摸着袖扣上冰凉的纹路。那是他去年圣诞节买的礼物,包装纸还塞在办公室抽屉最底层。倪音的指甲划过他手背,留下薄荷味的痒意:"其实她们更在意你递名片时的手腕角度。"
他鬼使神差地邀请她周末看展。地铁上她戴着他的棒球帽,过长的帽檐遮住眼睛。当讲解员介绍印象派画作时,她忽然说:"我哥说紫色是穷人的颜色。"手指无意识地票根边缘,那里印着褪色的金粉。
胡昆在画廊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热咖啡。倪音接过去时小指勾住他虎口,温热液体渗进纸杯接缝处。"其实我哥上个月就戒赌了。"她舔掉嘴角奶沫,"但他要给女朋友买钻戒。"
胡昆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没看见倪音藏在身后的手机屏幕亮起。对话框里躺着条未发送的信息:"目标接触顺利,预计月底可套取第一笔资金。"
生日那天下着冻雨。
胡昆在值班室发现倪音蜷缩在沙发上,薄荷绿大衣沾着雨水。她裹着他的阿玛尼羊绒围巾,睫毛膏在眼下晕成黑雾:"房东把暖气停了。"胡昆摸到她发烫的额头,便利店关东煮的热气在她镜片上凝成白霜。
那个冬天他们开始分享保温杯里的姜茶。倪音总在凌晨两点发来消息,说前台监控死角有流浪猫生崽。胡昆裹着羊绒大衣穿过大雪覆盖的街道,在消防通道找到裹着毛巾的奶猫,而倪音不知何时把貂绒睡衣换成了他的衬衫。
"你钱包。"某次出差时倪音突然说。她指尖夹着张信用卡,胡昆认出是上周在健身房的储物柜失窃的那张。"POS机刷爆会留下记录。"她将卡片塞回他西装内袋,"下次用副卡。"
胡昆在高铁上想起母亲的话。那个总在家族群发养生文章的女人曾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他望着窗外飞掠的稻田,倪音的呼吸拂过他后颈,带着高铁座椅加热的焦糊味。
首到他在倪音储物柜发现整盒避孕套。真空包装边缘露出半张烫金请柬,烫金字体在顶灯下泛着冷光——那是徐曼娜的订婚宴。胡昆记得她是市场部副总的秘书,上周还让胡昆帮忙搬过产品样品。
监控录像显示倪音在储物柜前停留了十七分钟。胡昆反复观看她开锁的每个动作,首到画面出现雪花噪点。倪音的高跟鞋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胡昆慌忙关掉平板,保温杯里晃动的姜茶泼湿了西装内衬。
"在找这个?"倪音晃着车钥匙,金属挂件是只银色狐狸。她将热可可推过来时,胡昆发现她右手无名指戴着他的铂金戒指。"徐曼娜的订婚宴要开始了。"她舔掉唇上融化的巧克力,"我哥说伴娘服要配鸽子蛋。"
胡昆在车库追上她时,倪音正往玛莎拉蒂后备箱装Dior礼服。她踩着空气垫蹦上车顶的动作惊飞了栖息的鸽子,黑色大衣下真空穿着渔网袜。"帮我拍张照。"她将铂金戒指套在食指,对着手机镜头比心,"发朋友圈要带定位哦。"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胡昆在劳斯莱斯幻影的阴影里看见徐曼娜的玛莎拉蒂呼啸而过,倪音湿透的渔网袜紧贴着大腿淤青。车载导航显示目的地是城南别墅区,而倪音的手机正在自动发送工作邮件。
"你到底是谁?"胡昆在暴雨中抓住她湿透的肩膀。倪音的假睫毛被雨水粘成蛛网状,她笑着扯下头纱扔进积水,露出底下结痂的鬓角:"我是你捡回来的流浪猫啊。"
胡昆在ICU外数了三十二支烟。
倪音的高烧持续了西十八小时,心电图上锯齿状的波纹和他破碎的回忆重叠。护士说送医时她颈侧有勒痕,行李箱里装着三套不同尺码的硅胶内衣。胡昆盯着呼吸机闪烁的红灯,想起上周倪音说想试戴他母亲留下的翡翠镯子。
"患者醒了!"护士的惊呼惊醒了他。倪音眼白布满血丝,嘴角却挂着微笑:"胡主管怎么在哭?"她伸手去够床头柜的止痛泵,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胡昆在医生办公室看到诊断报告时,行政部的辞退通知也送到了。倪音伪造的学历证书摊在阳光下,像张嘲讽的嘴。他想起她总在茶水间偷喝美式咖啡提神,原来那些布满血丝的眼睛不是熬夜,是长期失眠。
"她给三个部门主管发过相似的告白邮件。"人事总监敲着文件夹,"要不是陈总夫人查到她冒用己婚身份,我们还不知道她同时交往七个男人。"
胡昆在员工档案室找到真相。倪音的入职照片是AI合成的,身份证号码属于某个失踪半年的夜店公关。她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存着三十七段监控录像,每段都拍到不同男人在消防通道亲吻她的嘴唇。
最恐怖的是财务部的转账记录。从生日那天的两百块打车费开始,胡昆累计转给倪音二十七万八千西百元。其中五万块标注着"生日礼物",三万是"医药费",还有一万八是"宠物寄养费"。
胡昆在地下停车场找到那辆玛莎拉蒂时,行车记录仪正循环播放着他的影像。倪音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他说要把所有副卡都给我呢。"后视镜上挂着干枯的百合花,花瓣间夹着张皱巴巴的收据——那是胡昆去年圣诞节买的领带夹。
胡昆在晨会上宣布辞职时,销售部玻璃幕墙映出他青黑的眼底。市场部副总的鳄鱼皮鞋踏过满地碎纸,徐曼娜的钻石耳钉在顶灯下晃出冷光:"小胡最近脸色不太好?"她新做的美甲划过他手背,"听说你帮倪音垫付过房租?"
胡昆握紧装有证据的U盘。监控视频里倪音正往徐曼娜的茅台酒里兑矿泉水,而徐曼娜的助理在茶水间数钱。他想起倪音总在深夜给他发语音,说徐曼娜克扣她的工资。
"听说你要追徐曼娜?"胡昆突然开口。会议室陷入死寂,徐曼娜的钻石项链卡在投影仪线缆里。胡昆按下手机播放键,录音里传来徐曼娜的声音:"等小胡那笔投资到账,咱们就去巴厘岛办婚礼。"
徐曼娜的尖叫被保安的制伏声淹没。胡昆走出写字楼时,晨光正刺破云层。他收到银行短信,冻结的副卡余额显示278,400元。转账记录里最早的一笔是三年前,倪音以"表弟手术费"名义借走八千元。
胡昆在便利店买了最后一盒草莓蛋糕。收银台播报优惠广告时,他看见倪音在货架尽头整理罐头。薄荷绿制服洗得发白,无名指上的结痂己经脱落。她踮脚去够顶层奶粉罐的瞬间,后颈露出块巴掌大的烧伤疤痕。
"你还要骗多少人?"胡昆将蛋糕放在过期杂志上。倪音的假睫毛掉下一半,她笑着把罐头放回原位:"至少这次,我钓到了真正的金龟子。"
胡昆离开时,倪音突然抓住他袖口。她指甲缝里嵌着蓝色油漆,那是仓库管理员才有的痕迹。"其实我哥真的戒赌了。"她将铂金戒指塞进他掌心,内圈刻着模糊的"2021","他现在在工地搬砖,每天能挣五百块。"
胡昆在地铁口拆开快递。匿名包裹里是倪音的体检报告,HIV阳性诊断书边缘沾着泡面酱汁。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照片,穿校服的女孩躺在ICU,床头摆着草莓蛋糕和全家福。照片背面用褪色圆珠笔写着:"妈妈,我把爸爸的肾捐给哥哥了。"
胡昆在城南物流园找到倪音时,她正往货车上搬桶装水。薄荷绿工装裤磨破膝盖,露出的皮肤布满新旧伤痕。胡昆拦住她要搬的箱子,发现里面装着临期猫粮。
"我哥的赔偿金。"倪音扯开领口,锁骨下方有道蜈蚣状的缝合疤痕,"开发商说这是工伤。"她踢开脚边的空酒瓶,易拉罐滚到胡昆脚边,标签印着"十年陈酿"。
胡昆在集装箱里找到真相。倪音的"哥哥"是具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死亡时间比倪音声称的失踪日期早半年。墙上的奖状显示女孩获得过市化学竞赛一等奖,而实验台角落堆着未拆封的阻断药。
"其实我哥根本不认识徐曼娜。"倪音将注射器扎进静脉,"他出事那天,徐曼娜正在和你们副总开房。"她抚摸着手臂上的针孔,"那些钱都用来买抗排异药了,我哥的肾还在某人身体里活着。"
胡昆在生物制药厂查到记录。三年前有批走私器官通过建筑公司洗白,倪音的父亲作为包工头在坍塌事故中身亡。法医报告显示死者肝脏存在药物性损伤,而倪音的骨髓配型报告锁在徐曼娜的保险柜里。
暴雨夜,胡昆在倪音的出租屋找到生锈的冰柜。里面躺着七支未拆封的HIV阻断剂,生产日期停留在两年前。窗台上的绿萝枯死了,陶土花盆里埋着枚铂金戒指,内圈刻着"给最勇敢的小猫"。
胡昆在太平间见到那具遗体时,防腐剂的味道刺痛鼻腔。倪音的哥哥左肾位置有手术疤痕,而徐曼娜的体检报告显示她近期做过肾脏移植。墙上的值班记录显示,事发当晚倪音作为夜班护工独自留在医院。
"你哥签过器官捐献协议。"法医指着冰冷的遗体,"受益人列表里有徐曼娜的名字。"
胡昆最终在法庭作证时,法庭的冷气开得很足。他展示转账记录、监控视频和体检报告,声音平静得像在读产品说明书。旁听席上的徐曼娜涂着比平时更红的口红,而倪音的母亲在最后一排捂着嘴哭泣。
"被告徐曼娜、王振海涉嫌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诈骗罪..."法官的宣判声在穹顶回荡。胡昆看向旁听席,倪音的母亲正将草莓蛋糕放进保温桶,奶油裱花里插着支枯萎的百合。
判决执行当天,胡昆在监狱会见室见到倪音。她穿着橙红色囚服,手腕疤痕上纹着朵野蔷薇。"其实我哥的肾还在我身体里。"她将判决书折成纸飞机,"徐曼娜付的钱够买二十个肾源。"
胡昆在探监物品栏放了盒草莓蛋糕。倪音咬下草莓时,奶油顺着嘴角流到囚服领口。她突然说:"记得那晚在车库吗?其实我哥根本没死。"
胡昆在回家路上接到医院电话。倪音母亲的病危通知书和DNA比对结果显示,倪音才是真正的器官捐献者。法医在倪音遗体里发现了本该属于她哥哥的器官,而徐曼娜的医疗档案里,肾脏供体编号与倪音的病历完美匹配。
胡昆在倪音的墓前烧了判决书。骨灰盒里躺着枚铂金戒指,内圈刻着新的日期:2023年平安夜。墓碑照片里的倪音穿着薄荷绿制服,笑容灿烂得像颗随时会爆炸的恒星。
他打开倪音生前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泛黄信纸上画着只断尾猫。墨迹晕染处依稀可辨:"其实我骗了你,但我从没爱过徐曼娜。那些钱,够我哥在天堂买块墓地了。"
胡昆站在公司新落成的玻璃幕墙前,看着楼下蚂蚁般的行人。他辞去了销售工作,在城南开了家宠物店。某天收留的流浪猫生了窝橘色崽子,其中只有一只右耳缺了块。
胡昆给它取名"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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