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半的上海裹着湿漉漉的雾气,侯平拧开电动三轮车的钥匙,仪表盘亮起幽蓝的光。这辆二手电动车是他花三个月工资买的,后视镜上还贴着康蓂送的卡通贴纸——那是个扎着蝴蝶结的柴犬,此刻正对着晨雾咧嘴笑。
车斗里码着整整齐齐的快递箱,最上面压着个粉色保温桶。侯平特意绕到城西菜场买的鲜肉,剁馅时溅起的油星在围裙上洇出朵朵梅花。他记得康蓂说过,前台微波炉转过的饺子有股塑料味,所以他总在清晨现包了给她送去。
铭宇大厦的旋转门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侯平抱着快递箱往里冲时,正撞见康蓂踩着细高跟出来。她今天换了新发型,栗色卷发披在裸粉真丝衬衫上,耳垂上的珍珠耳钉晃得侯平眯起眼。"平哥来啦?"她尾音裹着甜腻的香水味,侯平却闻到了陈经理常用的古龙水味道。
"你的快递。"他把纸箱放在前台,保温桶搁在边上。康蓂撕胶带时,无名指上的碎钻戒指闪了下光,侯平记得这是上周陈经理送她的生日礼物,当时自己正蹲在便利店屋檐下给她转当季的租金。
"平哥最好了。"康蓂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上贴着的水钻硌得他生疼,"今晚能陪我去趟医院吗?我妈又……"她睫毛颤得像暴雨中的蝴蝶,侯平想起去年梅雨季,她也是这样拽着他袖口说"师傅借我三千块",那天她指尖的凉意穿透他起球的衣袖,首钻进他跳得发慌的心口。
侯平抽回手,指腹着裤缝上磨出的毛边:"今晚要给电动车换电池。"康蓂愣了愣,随即嘴:"那明天?明天我休班。"侯平低头看见她鞋尖新贴的水钻,忽然想起昨夜在城中村充电站,几个同行围着他车指指点点:"这电池组够买半辆新车了,侯哥怎么突然换这么好的?"
他没说话,只是把充电插头插进泛着油光的插座。夜风卷着泡面香飘过来,他摸出口袋里冻得发硬的包子,就着充电站的灯光啃了。包子是昨夜剩的,馅料里混着的葱花己经发蔫,像他此刻的心情。
"平哥?"康蓂的声音把侯平拽回现实,她正歪着头看他,"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侯平这才发现自己攥着快递单的手在抖,纸角己经被揉成团。他慌忙起身,后腰撞在大理石台面上,疼得眼前发黑。
"没事。"他逃也似的往电梯间走,背后传来康蓂娇嗔的叮咛:"路上小心哦。"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看见陈经理从贵宾通道出来,康蓂像只蝴蝶般扑进对方怀里,碎钻戒指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闪着刺眼的光。
那天侯平多跑了三个小区。雨越下越大,电动车的雨棚漏了道缝,水珠顺着他脖颈滑进衣领。晚上九点,他浑身湿透地蹲在康蓂公寓楼下,看着22亮起又熄灭。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康蓂发来的语音:"平哥,能再借我两万吗?这次真的最后一次……"
侯平点开转账界面,手指悬在屏幕上空。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惨白,他忽然想起老家发霉的墙角,母亲跪着擦地时说"这房子是你爸拿命换的"。雨水顺着雨棚裂缝滴在屏幕上,和未发送的语音混成一片模糊的嗡鸣。
转机出现在立秋那天。侯平送件到22楼,看见陈经理搂着新来的实习生从茶水间出来,女孩胸前的工牌挂着粉色流苏。他鬼使神差地跟到安全通道,听见陈经理说:"宝贝别哭,那个老女人早玩腻了,等她把侯平的棺材本榨干就甩掉……"
侯平攥着快递箱的手背青筋暴起,纸箱在他怀里变了形。他认得那个实习生,上周康蓂还指着她朋友圈说"现在小姑娘真不懂事,大夏天穿超短裙给客户送文件"。原来那条粉色流苏工牌,是陈经理给新宠的定情信物。
当晚侯平在康蓂楼下等到凌晨两点。秋蚊子在他脖子上叮出串红疙瘩,他数着楼上亮起的窗户,17楼A座始终漆黑一片。三点十七分,银色宝马碾过水洼的声音惊飞了野猫,陈经理抱着熟睡的康蓂下车,她旗袍下摆卷到大腿根,露出大腿内侧的新鲜淤青。
侯平第二天就病倒了。39度高烧烧得他神志不清,梦里全是康蓂的笑脸。有时是初见时递来的热茶,有时是跨年夜朋友圈的九宫格,有时是陈经理车里晃动的香槟杯。他挣扎着要删转账记录,却碰倒了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去年康蓂说"想留个纪念"时拍的合影,他站在她身后半步,像道卑微的影子。
病好后侯平开始跟踪康蓂。他发现她每周五下午都会消失两小时,说是去做美甲,实则钻进陈经理的宝马后座;她总把"闺蜜"挂在嘴边,那些所谓闺蜜的生日宴,不过是陈经理组局的猎艳派对;最讽刺的是她母亲根本没住院,侯平在肿瘤医院守了三天,查遍所有叫"王秀兰"的病人,没有一个是康蓂的母亲。
真相像把生锈的刀,慢慢剜着侯平的心。他开始整理所有转账记录,从第一笔三千到最后的两万,每张截图都标着日期和谎言:"平哥,我妈化疗费不够了""平哥,房东要涨租""平哥,闺蜜结婚我得随份子"……最新那张是上周的医院缴费单,侯平查过,那家私立医院根本没有肿瘤科。
跨年夜那晚,侯平抱着仙女棒在江边等到零点。朋友圈准时跳出康蓂的动态:九宫格照片里,她穿着真丝睡裙躺在总统套房的圆形大床上,陈经理的半边身子入镜,手里晃着杯罗曼尼康帝。侯平盯着照片里晃动的酒液,突然想起去年除夕,他蹲在寒风里陪她吃便利店关东煮,她说"最讨厌烟花的声音"。
正月十五,侯平把最后一件快递放在前台。康蓂正对着镜子补妆,瞥见寄件人姓名时手抖了抖,YSL唇釉在纸上画出蜿蜒的红痕。"平哥……"她刚要开口,侯平己经转身走向电梯。高跟鞋声急促逼近,他数着步子,在康蓂抓住他袖口的瞬间甩开手。
"这些是借条。"他把整理好的转账记录拍在台面上,纸张边缘还沾着快递单的油墨,"连本带利五万八,法庭见吧。"康蓂脸色煞白,指甲抠进大理石台面:"你疯了吗?那些都是你自愿给的!"
"是,我疯了。"侯平突然笑了,他想起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这房子是你爸留的",想起自己撒谎说"公司要培训费",想起康蓂收到钱后发来的亲亲表情包。他掏出准备好的辞职信,撕成碎片洒在她面前,纸屑像雪片般落进她未及合拢的唇膏里。
走出大厦时,夕阳正把玻璃幕墙染成血红色。侯平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辞职信,这是他上周就写好的。路过垃圾桶时,他犹豫片刻,把信纸连同康蓂送的所有小礼物——褪色的发圈、过期的润喉糖、印着口红印的纸杯——一起扔了进去。
三个月后,侯平在城郊新开的快递站清点包裹。他的电动三轮车换了新电池,车头挂着母亲求来的平安符,在春风里轻轻摇晃。手机突然震动,银行提示到账六万元。他盯着转账备注栏里的"对不起",忽然想起康蓂第一次对他笑的模样。
窗外春雨淅沥,他抹去快递单上的水渍,把最后一个包裹放进印着"极速达"的绿色布袋。这次,收件人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布袋里除了文件,还有封泛黄的信,是老家寄来的宅基地证过户通知。
侯平发动车子,仪表盘亮起绿色的光。他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他骑着电动车穿过金色麦田,车斗里堆满向日葵。风掠过耳畔时,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小子,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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