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的次日清晨，校场旁边多出的不再是那木雕泥塑。
少年吃力的举着与他身材不成比例的白蜡枪杆，这杆枪长丈二，重十西斤七两。
一板一眼模仿着军汉们的动作。从一开始的蹒跚学步到耍的似模似样。
校场上烟尘混杂着军汉们的汗水在烈日里蒸腾，男孩的上衣早被汗水浸透。
他心中默数“西百七十西”次挺枪刺杀时，右肩突然挨了一记鞭梢。
“眼要准，手要稳”
沈铁衣的声音从男孩身后传来。
一只大手突然钳住他肩胛骨，粗粝的指节卡在琵琶骨与锁骨大伟凹陷。
“枪是地龙翻身，劲从足底碾压而来”
男孩的足跟被迫在沙地上旋出板寸深坑，小腿传来石磨碾压板的酸胀。
沈铁衣膝盖撞向他的腿弯的瞬间，整条脊椎骨突然炸开一股热流，仿佛有人往尾椎塞了根烧红的烙铁。
“提气”，暴喝声起。
男孩的手臂惯性抬起，虎口被枪杆震的发麻，枪杆灵蛇吐信仿佛活了过来，贴着他的掌心极速游走。
右脚掌碾地时，沙粒在鞋底发出稻谷爆壳般脆响，膝盖弯曲似弯弓搭满。
“杀”，男人怒吼。
枪头刺破虚空，尖锐鸣叫的刹那，男孩听到自己骨节炸响的节奏。
脚踝如磨盘初转，膝骨似机簧咬合，腰脊像崩断的弓弦。
记住，这叫“逆鳞劲”。
沈铁衣松开挟持，男孩手中的枪干仍然嗡鸣不止。
“枪出前要含住那口气，最后三分才是见血封喉的绝杀。”
龙有逆鳞，触之必亡。
拍了拍男孩的肩头转身离去。
袁阳大口大口的喘气，刚刚那一枪似乎抽走了浑身气力。竟是比之前几百枪加一起还要耗费心神。
他闭目仔细感悟那一枪的发力，双眼猛然张开。
力从足起，腰马合一，脊骨感觉热流涌起。
膝骨似弹簧，手臂发麻，枪杆如蛇震颤，一枪刺出。
尖锐的破风声传来，枪杆嗡鸣。
沈铁衣身形微滞，半晌才艰难的向前迈步。
这一式，他学了足足两年。
看到眼前的枪阵，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心头无名火起。
口中骂骂咧咧，“首娘贼，一群粗胚，脑子里装的是屎吗？”
“眼要准，手要稳。”你他娘的，往哪瞅呢？
教头手中的皮鞭让他轮成了风车。
袁阳托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营帐，一头栽倒在床上不愿起来。
推开帐门，许忠自门外进来，看着床上的少年摇头谓叹。
这朴实的军汉，内心早把这可怜的孩子看成是自己的子侄。
男孩这几日的反常，他每天目睹，虽早己了然于胸，却不知如何规劝。
思忖片刻，许忠从怀中取出一个破旧的包袱，在里面取出一本薄册，轻轻放在了男孩枕边。
袁阳一觉睡到日落西山，醒来没见忠叔，起身时发现枕边放着一本书册。
他拿起观看，残破的封面上依稀写着“战体诀”三个大字。
袁阳内心一热，这本功法一定是忠叔留给自己的。
“血杀战气”是铁山军内部功法，非铁山军，不得外传，违令者斩。
这本功法是许忠无意间得来，属于他的私人物品。把它传给袁阳并不算违抗军令。
袁阳手指摩擦着手里的册子，材质是一种不知名的兽皮。
轻轻翻开一页，那些银砂线条散发着微弱的豪光，勾勒出盘膝打坐的人像，人像内部标注了许多圆点，上有几条蜿蜒缠绕的曲线带着箭头。
袁阳用手指顺着那条最粗的凹银线游走，指尖突然传来细微的麻痒，惊得他手一抖差点把册子扔到地上。
少年只是粗通文字，上面标注的行功法诀确是看不懂，无奈只好顺手把册子踹在怀里，走出军帐。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辎重兵架着个血人冲进医帐，浓重的铁锈味混着金创药的气息漫过来。
他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却在掀开帐帘时撞上了什么东西。
“当心些。”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男孩抬头看见陈老军医花白的胡子，老人怀里抱着个三尺高的红漆木偶，偶人身上密密麻麻刻着暗金色纹路，在晃动的烛火下如同活过来一般。
袁阳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交错的金线，分明与兽皮卷上的银砂轨迹如出一辙！
“怎么，对经络穴位感兴趣？”
陈老军医把木偶放在药案上，转身救治刚被抬进来的伤兵。
袁阳这才发现偶人身上还嵌着许多米粒大的玉珠，正对应着他刚刚在册子上标记的几处转折。
老军医布满茧子的手指按在一处玉珠上，“这是膻中穴，刚抬来的斥候便是此处中箭...”
少年耳中嗡鸣，怀中的功法突然变得滚烫。
他看见老军医的指尖沿着木偶胸腹游走，金线在烛光下泛起涟漪，与刚刚翻开的那页中的银砂轨迹渐渐重合。
当那只手停在“神阙穴”时，袁阳突然手指比划了一道转折。
手指茫然僵住。
老军医的手悬在半空，浑浊的眼睛突然迸出精光：“你再指一遍”
袁阳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分明记得第一页在此处有个奇特的回旋，像戈壁滩上突然转弯的野马群。
老军医却大笑起来，震得药柜上的铜锁叮当作响：“三十年了，竟在着军营捡到个好苗子！”
老人一把扯开木偶背后的暗格，抽出的牛皮纸上满是蝇头小楷，“这是老夫当年在太医院......”
夜风卷着沙粒拍打帐布，袁阳盯着案上的人偶。
老军医己经讲了半个时辰，那些“足太阳膀胱经”、“手少阴心经”的字眼混着“战体诀“第一页画像的轨迹在脑中翻涌。
当老人说到“气海穴通任督二脉”时，男孩突然打了个激灵——第一页最下方那片蛛网似的银砂，不正对应着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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