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夜色如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泼洒在宫阙连绵的皇城之上。
往日庄严肃穆的宫苑，此刻却浸泡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混乱里。
唯有西苑深处的焦兰殿，却是另一番天地。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起一片灯火辉煌，数百支儿臂粗的牛油大烛在鎏金烛台上熊熊燃烧，将殿内每一寸空间都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浓郁的龙涎香从巨大的鎏金香兽口中喷吐出来，混着醇厚的酒气、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以及一种深藏于华丽之下的、令人隐隐作呕的燥热与腥甜，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里。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数十名身披轻纱的舞姬随着乐声款款而动，裙裾飞扬，环佩叮咚。
她们竭力舒展着柔软的腰肢，做出最妩媚的姿态，脸上挂着精心描画的、毫无瑕疵的笑容。
然而，那笑容深处，是掩不住的惊惶与麻木。
每一次旋转，每一次回眸，眼角的余光都难以控制地扫向大殿尽头那高高在上的龙座，扫向那个主宰着她们生死、也主宰着整个汴梁命运的身影。
龙椅上，梁王朱温半倚着。
他身形异常肥胖，几乎要将那象征无上权力的宽大座椅填满。
身披一件明黄色的宽大锦袍，敞开的领口露出虬结的肌肉和浓密的胸毛。
一只粗壮如熊掌的手，正肆无忌惮地探入身旁一个女子半解的罗衫之内。
那女子云鬓散乱，钗环歪斜，一张脸苍白如纸，正是他的儿媳、朱友珪之妻张贞娘。
朱温蒲扇般的大手在她身上游走、揉捏，力道之大，仿佛不是在抚弄娇躯，而是在揉搓一块面团。
他另一只手则抓着一只硕大的金樽，里面盛满了殷红如血的葡萄酒。
他大口灌下，酒液顺着虬髯滴落，染红了明黄的锦袍前襟。
朱温眯着眼，脸上带着一种野兽饱食猎物后的餍足和狂放，目光浑浊地扫视着下方歌舞升平的景象，仿佛殿外那吞噬一切的混乱与杀戮，不过是助兴的鼓点。
“好！跳得好！”
朱温忽然爆发出一阵粗豪的大笑，将怀中瑟瑟发抖的张贞娘搂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
张贞娘低垂着头，身体僵硬如木偶，只有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剧烈地颤动着，泄露着内心极致的恐惧和屈辱。
“梁王真是好兴致。”
一道声音陡然在宫殿内响起。
语气并不激昂，反而像一道淬过寒泉的钢针，猝然刺穿了靡靡的乐声、朱温粗犷的笑声和舞姬们衣裙摩擦的悉索声。
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钻入大殿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中。
刹那间，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按下了静止的开关。
乐声戛然而止。
舞姬们扬起的裙裾悬停在半空，脸上的媚笑凝固成怪诞的面具。
端着酒壶的宫女僵立原地，壶嘴悬着的一滴酒液迟迟不敢落下。
连朱温那只在张贞娘身上肆虐的手，也骤然停顿。
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茫然和莫名的寒意，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焦兰殿那两扇巨大、沉重的雕花殿门处。
不知何时，门边己立着一人。
他身形颀长挺拔，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鞘上隐隐有龙纹盘绕，在辉煌的烛火下也流转着一种幽暗冷冽的光泽。
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微微弯起，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极淡，却比殿外呼啸的寒风更冷，比战场上淬血的刀锋更利。
龙渊。
朱温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搂着张贞娘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勒得怀中女子发出一声细微压抑的痛哼。
他脸上的狂放和醉意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只余下冰冷的铁青。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
今夜，是他精心策划的登天之阶！
是他朱温彻底碾碎李唐皇室，踏着累累白骨登上那九五至尊宝座的关键一夜！
皇宫大乱，正是他一手点燃的烽火。
只要那个名为李晔的皇帝在混乱中断气，他明日便可名正言顺地黄袍加身！
至于得位正不正？
呵，他朱温一生反复无常，背主求荣如同家常便饭。
“得位不正”西字，对他而言，非但不是污点，反而更像是量身定做的勋章！
可此刻，这计划中最关键的节骨眼上，焦兰殿内竟无声无息地多出了这么一个人！
五大阎君刺杀李晔的消息迟迟未至，这龙渊却如鬼魅般出现在此……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朱温的心，如同秤砣般，猛地沉了下去，首坠冰窟。
龙渊！名动长安，江湖中公认的武道第一人！
此人素来超然物外，据说对争霸天下毫无兴趣，只痴迷于武道之巅和鼓捣他的安乐阁。
但现在，怎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洛阳，出现在这风暴的核心？
纷乱的念头在朱温脑中急速碰撞。
恐惧如同毒藤缠绕，但枭雄的本能立刻压倒了惊惶。
无论如何，先稳住此人！
只要拖住片刻，等五大阎君得手，等殿外忠于自己的大军反应过来……
“不知阁下造访，本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朱温猛地推开怀中的张贞娘，身体微微前倾。
他的脸上瞬间堆起热络甚至带着一丝谦卑的笑容，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龙渊先生大驾光临，真令小王这陋殿蓬荜生辉！快请入座！来人，取本王珍藏的西域葡萄美酒，为先生斟上！”
张贞娘被朱温推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罗衫半褪，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在满殿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凄凉。
她蜷缩着，瑟瑟发抖，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
龙渊脸上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对周围那些依旧僵立、噤若寒蝉的舞姬宫女视若无睹。
他步履从容，仿佛踏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走向朱温所指的位置——大殿中央，离龙椅不远也不近的一张紫檀木案几旁。
龙渊姿态优雅地坐下，目光随意扫过宫女战战兢兢捧上的金樽。
那殷红的酒液在烛光下荡漾着的光泽。
他端起金樽，凑近鼻端，似乎轻轻嗅了一下，随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更无丝毫防备之态。
至于是否有毒？
龙渊心中掠过一丝漠然的嘲讽。
这凡尘俗世的毒药，对血肉之躯或许是穿肠利刃，但对他这己存在千年的龙泉剑剑灵而言，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酒液入喉，带来一丝凡俗的辛辣与甘醇，旋即被体内流转不息的精纯灵力消解于无形。
朱温紧紧盯着龙渊饮酒的动作，见他神色如常，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此人果然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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