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祥于成都加冕蜀王的消息，犹如一阵凛冽的朔风，瞬息间便席卷了中原的黄土与江南的烟水。
所过之处，草木皆惊。
驿道上，快马如离弦之箭，马蹄铁撞击着坚硬的石板，在昏黄的尘土中溅起点点幽蓝星火，蹄声密集如战鼓擂动，昼夜不息。
信鸽的羽翼划破长空，带着无形的重压，将这份石破天惊的震动，精准地投递至每一方藩镇的深宅大院、密室军帐。
无形的冲击波在权力的涟漪中迅速扩散。
各路藩王闻之，心中无不似遭重锤猛击，惊涛骇浪般的心绪猛烈拍打着理智的堤岸，久久难以平息。
倒非他们质疑龙渊手中所掌握的力量其锋芒不足以荡平蜀地——那几乎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结局。
真正令他们背脊生寒的是，这雷霆万钧之势，竟快得如此匪夷所思！
从传闻中十二峒那支神秘力量开始行动，到成都城头变换大王旗、蜀王孟知祥仓惶加冕，仅仅过去了令人窒息的半月时光！
尘埃落定之速，快得让他们这些早己习惯了权力更迭如老牛破车般迟缓拖沓的藩镇之主们，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与窒息。
这无声的捷报，比任何言辞激烈的讨逆檄文都更具千钧的威慑力。
它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简洁，向这纷乱的天下昭示了一个冰冷刺骨的事实：龙渊手中所握之力，其质其量，己彻底超脱了寻常藩镇所能理解的范畴，颠覆一方如蜀地这般根基深厚的强藩，对他而言，不过是翻掌之间，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微尘。
更令人心悸如坠冰窟的是，无人能够窥探，那深不可测的龙潭之下，是否还潜藏着足以掀翻整个九州山河的、未曾显露的森然獠牙？
无形的压力，沉重如铅云，低低压在诸多藩王的心头，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许多人心底那点不甘的、试图在夹缝中求存的微弱星火，在这等煌煌天威之下，迅速地黯淡、摇曳，终至彻底熄灭。
认命吧！
这沉重的叹息，在无数华美的王府深处幽幽回荡。
他们开始收拾起那份被碾碎的不甘与野望，将目光投向龙渊颁布的那道看似是生路、实则是另一重考验的“登天梯”——决定未来庞大帝国权柄最终归属的考试。
藩王们强打精神，压下翻涌的心绪，翻开那些早己束之高阁、令人头大如斗的厚重典籍。
准备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将自己彻底浸泡在兵书战策、治国政论与诡谲权谋的苦涩海洋中，希冀能汲取一丝微弱的养分。
毕竟，个人武力值中的“小天位标准”一项只独占六分。
可半个月内想登临小天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
各大王府中，平日里运筹帷幄、自视甚高的幕僚谋士们倾巢而出，绞尽脑汁。
他们恨不能将自家主子一夜之间塑造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完人”。
正所谓主荣仆贵。
若自家主子真能一步登天，攀上那权力的巅峰，随之而来的泼天富贵与无上荣光，谁不眼热心悸？
这赤裸而现实的道理，幕僚们比浸淫权术多年的藩王本人，体悟得更加深刻入骨。
然而，权力的诱惑如同最烈的毒药，总有人不甘心就此俯首，将世代经营的基业拱手相让。
楚地，长沙城那戒备森严的王府深处，楚王马殷便是那个心存侥幸、意图火中取栗之人。
他面上做足了姿态，在宗亲勋贵的见证下，将象征王位的印玺郑重地交到了儿子马希钺手中。
自己则换上一身素雅的常服，摆出一副从此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不问世事的超然模样。
然而，府库那沉甸甸的钥匙串、调动三军的虎符兵令、遍布荆湖心腹要员的任免之权……
这些真正攥紧命脉、维系权力的无形丝线，依旧如毒藤般牢牢缠绕在他的手中。
楚地的一切权力的交割，都在幽暗的帷幕之后悄然进行，无声无息，未曾张扬分毫。
马殷枯坐在王府深处最幽静的书房内，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精光。
他自以为这招金蝉脱壳、以子代父的缓兵之计天衣无缝，足以瞒过长安城那双仿佛能洞察九幽的锐利眼睛。
殊不知，千里之外，长安城安乐阁那间可俯瞰半座皇城恢弘气象的静室内，龙渊修长如玉的手指，正随意地捏着一份墨迹犹新的密报。
纸张上，不良人那特有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字迹，清晰而冰冷地勾勒出长沙城内，马殷父子之间那场心照不宣的权力游戏。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接触的关键人物，都纤毫毕现。
“呵，还真有出头鸟。”
龙渊的唇角，勾起一抹了然于胸、仿佛看穿一切棋局的淡然笑意。
指节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案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室内回荡。
“看来那夜朱友珪的拱火之言，终究是在这老狐狸心里，种下了一颗不安分的种子。”
龙渊低语，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他深邃如星海的目光，投向窗外鳞次栉比的巍峨宫阙，“不急，再等等。让那些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心思，都浮上水面才好。届时……一并料理了，也省得日后麻烦。”
时光如白驹过隙，半月之期，转瞬即逝。
六月七日，晨曦初露，微光刺破长安城头的薄雾。
曾属于北衙禁军的宽阔得足以容纳万马奔腾的校场，早己被肃清一空。
巳时初（上午九点），当值的不良人将偌大的校场围得铁桶一般，肃杀之气弥漫。
各路藩王，或是他们精心挑选、被推上前台的继承者，在不良人冰冷、精准、毫无情绪波动的引导下，如同提线木偶般鱼贯入场。
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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