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灶王爷画像在土墙上泛着陈年的金黄。桂花蹲在灶台前添柴火，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冒泡，却没等来惯常的推门声——说好今晚陪孩子贴窗花的嬴政，又被公社的紧急会议叫走了。
“爸又说话不算数！”小囡把剪到一半的“秦俑”窗花摔在桌上，红纸屑散落在作业本上，恰好盖住“我的理想”几个字。桂花望着女儿气鼓鼓的脸，突然想起去年秋收时，嬴政也是在打谷场讲了整夜的《商君书》，错过了小囡的入学礼。
深夜，油灯芯“噼啪”爆响时，嬴政才踩着积雪推门进来。棉袄上沾着窑厂的陶土，袖口还别着半片写满公式的竹简。桂花刚要开口，却见他踉跄着撞翻了小囡的书包，里面掉出张不及格的算术卷子。
“这道题该用‘盈不足术’。”嬴政下意识地捡起卷子，用手指在桌面上画起算筹，“就像《九章算术》里说的……”
“够了！”桂花突然摔了搪瓷盆，“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小囡发烧三天，你在实验室调青铜釉料；老母亲的棉裤开了线，你在古墓画星象图！”她抹了把眼角，“你到底是公社的干部，还是住在咱家里的外人？”
嬴政的手停在半空。算筹的影子在墙上晃动，恍惚间与咸阳宫烛影里的自己重叠——那时他批阅公文到天明，赵姬也常抱着胡亥在廊下徘徊，等不到一句温言。
“桂花，”他低声唤道，“明日我陪你去镇上扯布，给娘做条新棉裤。”
“扯布？”桂花冷笑，“你明天不是要去省科院开‘科技与古结合’的研讨会？”她从枕头下抽出张皱巴巴的工分表，“你看看，这月你挣的工分还没小囡拾麦穗挣得多！”
窗外的北风呼啸着灌进窗缝。嬴政望着妻子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刚穿越时，她把唯一的鸡蛋煮给他补身子，自己啃着菜窝头说“男人家在外头操劳该吃好”。
“是我疏忽了。”他握住桂花粗糙的手，掌纹里还留着制陶时的细砂，“当年在咸阳宫，李斯总说‘家国天下’，可连母亲的生辰都记不得。”他自嘲地笑，“如今我竟成了这样的人。”
桂花愣住了。她从没听过嬴政提“咸阳宫”，这个总带着几分疏离的男人，此刻眼中竟有痛楚。小囡不知何时爬起来，抱着布娃娃站在门边：“爸，你真的去过宫殿呀？”
嬴政蹲下身，替女儿掖好滑落的棉袄：“那宫殿很大，但不如咱家的土炕暖和。”他指着墙上的窗花，“明日咱父女俩剪套‘田忌赛马’的窗花，贴在你教室的玻璃上，好不好？”
小囡的眼睛亮了：“那你还教我用算筹算算术吗？”
“当然。”嬴政刮了刮女儿的鼻尖，“但今晚先听你娘的话，把算术题重算一遍。”他转身对桂花说，“研讨会我推了，明日陪你去镇上。”
次日清晨，雪花铺满了陶瓦。嬴政背着竹筐站在门口，筐里装着给母亲的棉裤布料，还有给小囡买的彩色粉笔。桂花看着他笨拙地系围巾，突然发现他棉袄补丁上的针脚，正是自己去年教他的“秦代锁边法”。
“其实……”桂花递过装着玉米饼的布袋，“公社的同志说，县里要评你当‘文化先进工作者’。”
嬴政接过布袋，指尖触到里面还温热的饼子：“先进不先进的不重要，”他望向远处的陶艺坊，烟囱正飘起青烟，“重要的是，别让家里的灶火冷了。”
雪地上，小囡蹦跳着踩出一串脚印：“爸，你说秦代的小朋友也剪窗花吗？”
嬴政笑了，牵起女儿的手：“他们呀，会用竹简刻花纹，比窗花还好看呢。”他转头对桂花说，“等开春，咱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夏天一家人在下面吃饭、算筹、剪窗花。”
桂花看着丈夫和女儿在雪地追逐，棉裤口袋里的虎符复制品硌着腿——那是嬴政用多余的陶土捏的，说“放在家里镇宅”。她突然明白，这个总带着秘密的男人，早己把心落在了这个七零年代的小家里。
晌午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土墙上的灶王爷画像上。桂花摸着新扯的蓝布，突然觉得，所谓“家国天下”，或许就藏在丈夫补了又补的袖口间，藏在女儿算筹落地的脆响里，藏在每一个被珍视的平凡日子中。
雪开始化了。嬴政蹲在门槛上，用碎陶片给小囡刻生肖印章。桂花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他曾说“秦人重宗法，家齐而后国治”。此刻，灶台上的小米粥再次咕嘟作响，香气漫过结着冰花的窗棂，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编织出比任何宫殿都温暖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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