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川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洛之寒的话如同当头棒喝，瞬间击碎了他因剧痛和焦灼而有些混沌的思绪。是啊，他在等什么？解释？道歉？他凌青川一生戎马，何曾向任何人低过头？可眼前这个背对着他、用沉默竖起高墙的小丫头，是他废墟里亲手刨出来的光，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是他愿意抛下一切权势富贵也想携手归隐的人！他怎么能……怎么能让她被那些恶毒的谎言和误会伤害？怎么能让她一个人陷在委屈和不安里？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剧烈的情绪风暴——懊悔、痛楚、后怕，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惜。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左手的剧痛和不断滴落的鲜血，再次坚定地向前迈了一步，离我更近，近得那浓烈的血腥味几乎将我完全包裹。
“安安……” 他再次唤我，声音里的沙哑褪去些许，却带上了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力度，带着不容我逃避的决心，“你转过来，看着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像无形的绳索，缠绕住我的身体。我的脊背僵得像块铁板，指尖掐得掌心生疼，却依旧死死咬着唇，不肯回头。不要听！不能听！看了他，看了那只手，我就……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被那血腥味和熟悉的气息逼得崩溃时，洛之寒重重地、带着无限感慨和忧虑地叹了口气。他用力地搓了把脸，仿佛要把这暖阁里所有的压抑和血腥都搓掉。他最后看了一眼僵持着的我们两人，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对着凌青川的方向，无声地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脚步沉重地退出了暖阁，细心地从外面将门轻轻掩上。
“咔哒”一声轻响。
门合拢的声音，像是一个信号，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暖阁内，烛火跳动，光影摇曳，将我们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扭曲地投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残花的腐败气息，还有他身上那股强烈的存在感，将这方小小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几乎令人窒息。
只剩下我和他。
那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声就在我身后咫尺之处。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投注在我后背的目光，灼热得仿佛能穿透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委屈、愤怒、心疼、后怕……无数种情绪在我心里激烈地冲撞、撕扯。
“安安……” 他第三次唤我，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首抵心底。那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焦灼和沙哑，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破碎的疲惫，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大的陨石，裹挟着滚烫的岩浆，轰然砸进我翻江倒海的心湖！
那一声“对不起”，裹挟着凌青川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和他掌心伤处传来的、毒物特有的阴寒腥甜，猝不及防地撞进我耳中。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强筑的心防上，发出“滋啦”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我背对着他，身体绷得死紧，指甲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对抗心口那排山倒海般的酸涩和翻涌的委屈。不要听！不能看！看了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我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愤怒和疏离就会像烈日下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
可那血腥味太浓了，丝丝缕缕，无孔不入，霸道地钻进鼻腔，黏腻地缠绕在每一次呼吸里。它不再仅仅是气味，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我紧绷的神经末梢。我能想象那只手此刻的惨状——箭杆狰狞地穿透血肉，深可见骨，乌黑发紫的毒血正沿着他苍白的手指不断滴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滩一小滩刺目的暗红。他得多疼？那箭上的毒……会不会真的顺着血流到心口？
洛之寒那句“您真打算让它烂在手里当个纪念品啊？”带着点荒谬的尖锐感，不合时宜地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个念头像只烦人的小虫，挥之不去，固执地啃噬着我那点可怜的坚持。
暖阁里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他压抑着痛楚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就在我身后咫尺之处。那呼吸声沉甸甸的，带着一种筋疲力竭的虚弱感，一下下敲打在我背上。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混合着血腥、残花腐败的甜腻和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清冽又带着铁锈般冷硬的气息，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牢牢困住，几乎窒息。
“安安……”
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比方才更低哑，也更破碎，带着一种近乎乞求的意味，像濒临断裂的琴弦最后一丝微弱的颤音。就是这一声，彻底击垮了我摇摇欲坠的防线。那里面蕴含的沉重疲惫和小心翼翼，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口缓慢地来回切割。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身体里那根绷到极致的弦，“铮”地一声，断了。
我几乎是狼狈地转过身，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卷动了烛火，也撩起了鬓边的几缕碎发。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他。
凌青川就站在离我不足半步的地方。高大的身形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显得有些佝偻，那张总是冷峻锐利、仿佛能劈开一切阴霾的脸庞，此刻被烛光映照得异常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里面翻涌着浓烈的痛楚、深切的懊悔，以及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他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眼底最深处。
而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了他的左手上。
比想象中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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