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淬着幽蓝寒光的短箭，像一条狰狞的毒蛇，死死咬在他的掌心，箭头几乎从手背透出，箭杆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乌紫色，高高肿起，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深色的毒血正顺着箭杆和他无力的指尖，一滴、一滴……缓慢而持续地坠落，砸在他脚下深色的地毯上，晕开一片片不断扩大的暗影。那血腥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腐败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你……”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又干又涩，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委屈、愤怒，在看到这触目惊心伤口的瞬间，都化作了尖锐的心疼和一股无名的火气——对自己，也对他！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任由它流着血，就为了等我这一个转身？这混蛋！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瞬间就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我自己冰冷的手背上，烫得惊人。我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动作粗鲁，却掩盖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和哽咽：“蠢死了！手……手不要了？！”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他那条没有受伤的右臂，指尖冰凉，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力道，将他往旁边那张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拽。凌青川顺从得像个没有重量的布偶，任由我拉扯着，脚步有些虚浮地踉跄了一下，跌坐在榻上。他沉重的身躯让软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
“药……药呢？”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原地转了小半圈。暖阁里烛火通明，可那些瓶瓶罐罐仿佛都藏了起来。目光扫过角落那张雕花小几，上面似乎放着一些东西。
我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果然看到几瓶金疮药和一小卷干净的素白棉布。一把抓过药瓶和棉布，又手忙脚乱地在小几上翻找，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摸到一把银质的小剪子。
拿着东西回到软榻边，我跪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指尖的颤抖。血腥味浓得呛人，伤口狰狞的视觉冲击让我头皮发麻。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支恐怖的箭杆，用剪子去剪他左手上被血浸透、又硬又黏的衣袖。
布料粘连着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血痂，每一次细微的拉扯都让凌青川的呼吸骤然加重一分，身体也随之绷紧。他额头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鬓角滑落。但他始终一声不吭，甚至连闷哼都死死压在喉咙里，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沉沉地凝视着我，目光复杂得如同翻涌的海。
“疼……疼你就说！”我咬着下唇，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敢抬头看他。剪开袖子的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次剪刀碰到皮肉的细微阻力都让我心惊肉跳。终于，整只染血的小臂暴露在烛光下，伤口周围的青紫更加触目惊心，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不祥的黑色脉络。
我颤抖着手，打开一个青玉小药瓶。这是阿姐给我的“冰蟾散”，说是能暂时压制奇毒，减缓蔓延。药粉带着一股清冽的苦味，我小心翼翼地、尽量均匀地将药粉洒在伤口周围那圈乌紫的皮肉上。药粉接触到毒血的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嗤”声，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烟。凌青川的身体猛地一震，左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
我吓得手一抖，药瓶差点脱手。“很……很疼？”我慌忙抬眼看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和心疼。
凌青川苍白的唇紧抿着，下唇甚至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他额上全是冷汗，几缕湿透的黑发狼狈地贴在额角，更显得那张脸毫无血色。但在我抬头看他的瞬间，他那双因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眸却骤然聚焦，里面翻涌的痛楚被强行压下，硬是挤出一个极其虚弱的弧度。
“不疼……”他声音嘶哑得厉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安抚，“安安……碰我……就不疼……”
“骗子！”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赶紧低下头掩饰，胡乱地用袖子抹掉。都这样了，还说什么不疼！他越是强撑，我心里那股酸涩的闷痛就越发尖锐。
我避开那支箭，用剪子裁下长长的棉布条，开始笨拙地为他包扎。我的动作毫无章法，棉布缠得松松垮垮，毫无用处。我越是着急，手指就越是不听使唤，布条几次滑脱，甚至不小心蹭到了箭杆的边缘，引得他又是一阵无声的紧绷。
“笨手笨脚……”我沮丧地低骂自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视线再次模糊。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只会画符、医术却学得一塌糊涂！若是阿姐在……若是阿姐在就好了！
就在这时，凌青川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带着温热和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地覆上了我慌乱笨拙的手背。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包裹住我冰凉颤抖的手指。那温度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暖流，瞬间驱散了我指尖的寒意和无措。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深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平日的冷锐锋芒，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痛楚，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别急……”他低哑地开口，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带着血腥味和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又冷硬的气息，“慢慢来……你做的……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奇异的魔力，奇异地抚平了我心中那点焦躁和慌乱。我吸了吸鼻子，胡乱地点点头，强迫自己再次集中精神。这一次，我努力放慢动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支致命的箭，一圈一圈，尽量紧密而均匀地缠绕着棉布，试图固定住伤口，至少先止住那不断滴落的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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