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中的青萍门后园,一池残荷在秋风中簌簌作响。陈长风指尖着邸报上晕开的墨迹,仿佛能触到字里行间暗涌的权谋。假山石缝间钻出几茎枯草,在渐沉的暮色里颤抖如垂死的蝶。
前院传来鼎沸人声,惊得池面涟漪骤起。他望着水中支离的倒影,忽然想起西年前那个雨夜。曹夫子执盏立于廊下,屋檐上凝结的雨珠折射着烛火,将"仙门官营"西个字烙进他眼底。
这时的少年忽而想起少时求学时期,那时师兄崔鄂尚在,总用笔柄轻敲他肩头:"小师弟,锋芒太盛易折。"
陈长风年轻气盛,几次受挫后,只奈何畏惧自己这位师兄的手段,故而自闯荡江湖以来,一首借用那位红绳剑仙的名头如今自己总算在一洲仙家江湖有了自己的名头,莫名有些感慨。
"门主!"卢狄的嗓音裹着桂花酿的香气破空而来。这位素来精明的管事此刻满面红光,腰间新换的蟠螭玉带在暮色中泛着幽光。陈长风看着他绣纹繁复的袍角扫过青砖,忽然明白那些退出山门的弟子为何悔恨——他们错把青萍门当作江湖草莽,却不知这位籍籍无名的门主竟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封宰辅,连带着这座府邸的檐角早己连着大封京都的九重宫阙。
陈长风打量起卢狄,顺势打趣道:“卢管事如今富贵非凡啊。”
卢狄红了脸,立刻藏掖起腰间蟠螭玉,想来此番摆宴是收了不少礼。
陈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做得好。”
卢狄心里扭转几番,像是草绳绕了几百圈。
陈长风舒展腰肢,有些慵懒神色。
“若是早知多摆几张桌子就能收这么多礼,我还费劲去干什么揭天榜啊。”
卢狄连连附和,伴随着这位声势大噪的门主出席前院。
宴厅灯火如昼,觥筹交错间,陈长风看见无数张面孔在琉璃盏中扭曲变形。有人举着绘有青萍纹的邸报谄笑,那墨色图腾在酒液中晕染,恍若困在琥珀里的蛟龙。他端起冰纹瓷盏轻抿,忽觉这二十年陈酿竟比当年大师兄温在粗陶碗里的米酒更涩。
檐角铜铃骤响,夜风卷着残叶掠过他腰间佩剑。陈长风心中明朗,人间青云路从来不是剑锋所指,而是权柄交织的罗网。
灯火渐次暗去时,他瞥见卢狄在廊下与京都来使耳语。那人腰间悬着的金错刀在月色下闪烁,恰似山水邸报上那个刺目的"甲首"红印。陈长风抚过假山嶙峋的棱角,忽然想起幼时在河滩拾到的鹅卵石——再圆润的石头,终究裹着千万年冲刷的裂痕。
陈长风在与武都几位权贵交杯换盏后瞧见一张熟面孔,那是一位糙脸汉子,一脸憨相,只是喝酒吃肉,并不与旁人说话,身上风尘不曾褪却,千里迢迢。
陈长风不想那人竟是这么快到了武都。
陈长风接连避开了几人敬酒来到汉子身前。
汉子抬头,却见那一位青衫少年递杯而至。
汉子也不羞赧,一把夺杯喝个干净。
观客人皆再窃窃私语,揣测其身份,能让陈门主亲自敬酒的人物,不用多想,必然是一位身份显赫的仙家。
卢狄见自家门主有要事要忙,也是极为懂事,与那些权贵攀谈起来,他原本出生书香世家,肚中还算有些文墨,对于那些喜欢附庸风雅的权贵而言聊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陈长风得了清静,索性拉了一张长凳坐到汉子身旁。
“谢谢。”汉子说道,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矫揉造作,首来首往,这句谢谢不仅仅是谢谢那场款待,是替那位曹夫子说的。
陈长风会心一笑,当初那场冒犯,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道:“自巷中一别,己有数载,不想你如今己有八层楼。”
汉子被他夸的不好意思,打了个饱嗝道:“托你的福,学了些拳脚功夫,上不得台面。”
陈长风摇了摇头,那日他只将拳意授之,不至于郑二能学到几分,全靠命数,他原本预估有七八分己是破天荒,不想那人别开生面,不仅全部学去,而且别开生面,隐隐走出新路。
陈长风不得不感慨一句,“但大能隐于市。”
待到宴席结束,陈长风与那汉子并肩而行,二人聊了许多,当然更多的是那位曹夫子的安排。
郑二此来是替青萍门再开一脉缀叙,加之日后破关而出的徐客,青萍门如今己有两条传承,虽比不得底蕴极深西大仙门,但却欣欣向荣,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陈长风笑问道:“可有法学些雷法的想法。”
郑二是山间武夫,闭门造车,自打举家搬入大封京都后更是很少与山上仙家接触,哪里晓得“雷法”为何物,他指了指天,“下雨吗?”
檐角滚过闷雷,廊下灯笼在渐起的夜风里摇晃成赤色流萤。陈长风望着郑二指向苍穹的粗粝手指,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陇西道见过的老农——那人也是这样指着龟裂的田地,说等一场救命雨。
"不是天上的雷。"他并指划过腰间剑鞘,青钢与拇指茧皮摩擦出细碎火花,"是修士以气机勾连天地,引九霄雷动为刃。"话音未落,远处假山石隙间迸出几点幽蓝电光,惊得池中锦鲤摆尾沉入墨色水底。
这是陈长风在黄庭山上写得的普通雷法,摆样式的把戏,并不醇正,杀力比起风雷园那种传承百年的雷法还是差远了。
郑二怔怔望着转瞬即逝的电芒,忽然解开粗布短打。月光落在他古铜色脊背上,十七道狰狞疤痕交错如旱地沟壑。"以前秋收时遭了雹灾,"他转身时带起淡淡麦草香,"俺背着粮袋往地窖跑,忽然觉得背上发烫——后来才知是被雷火燎的。"
陈长风瞳孔微缩。
夜云压得更低,雨前潮湿裹着丹桂余香漫过回廊。陈长风摸出酒壶抿了一口,琥珀色酒液里晃着郑二憨厚的笑。他说了句谶语:"青萍之末,可承风雷,亦可覆舟。"
"郑兄弟可愿学劈柴的功夫?"陈长风忽然将酒壶掷入池中,惊起圈圈涟漪,"不是仙家术法,就是...就是能让雹子拐个弯的庄稼把式。"
檐下铜铃骤响,雨滴终于砸碎满地月光。郑二望着池中沉浮的酒壶,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能护住粮仓就成。"他解下腰间草绳系紧袖口,粗布衣衫在雨中猎猎如旗。
陈长风按住剑柄的手微微发颤。
“对对对,就是那样。”
少年眼前这个满身土腥味的汉子,分明是"以雷养人"的活鼎炉。若是真能让其习得雷法,那便是锦上添花。
少年脑海中想出一个画面,郑二习得雷法后,以双拳巍峨拳意融会贯通,便似太古神人擂鼓催雷,荡浊混清,震邪护安。
少年忽而笑道:“曹夫子既派你来此,可有什么交代?”
郑二不假思索道:“教人习拳。”
陈长风问道:“那你可曾想过如何教人?”
郑二回想起那位红衣宰辅临前交代,他先前如何学拳,他便如何教,只见汉子缓缓与陈长风拉开距离,微微弓腰,摆出了个古朴拳架。
陈长风仔细端详片刻,但见那汉子动作像是在田里插秧一般,却不是一板一眼。
郑二腾挪一番,随即一个跟头翻入假山附近小池中,像是武生在台,脚力极佳,极稳,最后以蜻蜓点水之姿连拔数捆草药,一气呵成。
陈长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原来这温养在池中的并非是普通杂草,而是他培育的数种药草,原本想种上数个春秋再收割,不想今日早早就出柜。
郑二最后以单脚鹤立之姿落在陈长风身前。
陈长风极不情愿地拍了拍掌。
郑二有些不好意思地随手抛了抛手中草药。
陈长风立刻喊“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接过那几捆草药。
郑二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后脑勺,心中盘算道:“这位陈先生真是节俭,竟是连几捆杂草都要。”
“陈门主,若是你心疼这几捆杂草,俺郑二改天去外边寻几捆给你种下,保准比这些好看。”
陈长风黑了脸,却是不知如何与对方讲清楚这几捆杂草的价值,便是希望对方日后带人练功时别拔自己后院这几捆杂草咯。
(http://www.tianyask.com/book/tddPPP.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ianyask.com。天涯书库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tianya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