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储事了，陈长风便需着手处理大封内饥外困的局面，至于先动西境，亦或是韩，燕，蔡三国，自然只能从简入繁，循循递进。
冬去春至，来年大军开拔，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笔钱户部批不得，更不能搜民脂民膏，实在头疼。
陈长风静坐书斋，却是想起那位曹先生。
算算时间，寿元已尽。
这几日，京都街头来了位素衣读书人，他几次登门书斋，可偏偏都被陈长风避开。
就在今日，狡兔三窟，那素衣读书人推门而入。
陈长风起身相迎。
素衣读书人面相端庄，若非着装朴素，还真像市井绘本中的贵公子。
“我叫陈圆。”素衣读书人自介道。
陈长风作揖笑道：“阁下从中土神洲至此，舟车劳顿。”
闻言，陈圆并不意外。
“陈先生倒是好眼力。”
陈圆心中明白，这几天，这个年轻的大封宰辅能一直让自已找不着，那更有能力让自已找到，算计一事，身为读书人的他，并不弱。
陈长风摆出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对方坐下说话。
陈圆答应，坐下后，他便开门见山。
在到达京都前，他去过一趟西境，至于目的，便是奉文庙高位之命，与那位曹大读书人当面对质，可当他人到那后，那人早已寿终正寝。
“我听说，陈宰辅一人便将西境搅得天翻地覆？”陈圆笑道：“还蛮有本事。”
陈长风知他话里有话，但他只是将茶盏推到对方身前。
陈圆接过瞬间，开口道：“地仙。”
陈长风并不意外对方能一眼洞察他的修为，身为文庙君子，陈圆打底都得是地仙修为。
陈圆莫名感慨道：“你竟这般年轻，竟能此境界。”
陈长风摇头，回顾以往，欧阳勋也曾这般说他，“陈君子是想知道曹珂为何作茧自缚？”
陈圆点头。
“好言难劝该死鬼。”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陈圆估量几分。
昔年，他曾拜读过那位曹读书人的文字，如日中天，何其壮哉，若非当年被戴了顶离经叛道，数典忘祖的帽子，依他能力，恐怕可以真正坐到一位文庙高位。
若让陈圆相信此人是个偷去他的文章，铺就自已大道的食文虫，他是万万不信的，至于他如何死，他实在好奇，画地为牢自囚西境多年，虽说处境左右为难，但万万不至沦死，唯有一种可能，你陈长风使了什么手段，将曹珂逼到不能自辩，至于是何等高明手段，陈圆想不通，除非曹珂是自愿放弃自已的文运，否则绝无可能修为尽失，沦为凡人，最终老死。
陈长风故作高深，笑到：“我呢，是承了上边人的意。”
承意？承谁的意？陈圆估量起这句云里雾里的话，面色骤变，心中感慨万千。
“大道之争，无怪乎此。”
曹珂啊，确实该死，陈圆叹息一声，不知是不是在为曹先生鸣不平，想当初，他曾劝过曹珂，修行路上，走在某条大道之上，走得快固然是好事，风光无限也无伤大雅，可若两件都占，那便容易树大招风，招致祸患，可那位曹大读书人只是回应一句，“我辈读书人，若只懂委曲求全，处处受限，又怎能登高望远，为万世开太平。”
那时的陈圆被曹大读书人说得哑口无言，有几分佩服，但又感慨那人是真的傻。
读书人读书，写字只取文运，又无需真正认同道理，又何必如此争强好胜。
后来，那人的结局也印证陈圆的说法，陈圆最后给那人祭了三炷香，说了许多话，便没有然后了。
陈长风听着陈圆对曹珂的看法，略觉有趣，他笑问道：“你可惜他？”
陈圆叹息一声，无奈笑道：“他的文章，如此绝艳，甚至能说得上五百年内，独树一帜，另开门路，说可惜，倒不如说是羡慕。”
陈长风陷入长久沉默。
陈圆起身，问道：“今日得见，不如陪我走一遭大封京都？”
闻言，陈长风点头，“可以。”
身为大封宰辅的陈长风就这般陪着素衣读书人走在大封京都。
“两百年没来，这儿倒没什么变化。”陈圆看向皇宫方向，思绪飞扬。
“使者大人曾到过此地？”陈长风好奇问道。
陈圆点头，“何止来过，我还在这儿当过官呢？”
“哦？”陈长风轻咳一声，陈圆说他来这当过官，但陈长风对大封先人贤臣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对方是哪位，不过话又说来，文庙既派他来，想必也是看见他曾在大封做事的履历，这一切，也都说得通。
陈圆笑道：“高祖，太宗，神宗，说起来，我按民间说法，算得上是三朝元老。”
陈长风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喊出一个名字。
“陈源。”
陈圆点头，“是我。”
同姓，名同音，不是他，又是谁呢。
少时本是乡里小吏，后随高祖起事，出任谋士，一手军策，逼得霸王乌江自刎，而后太宗上位，位凌烟阁七十二功臣之首，画像至今陈列高祖遗像身侧，配享太庙。
此时此刻，一朝之间，两位不同时期的臣子，相互对视，仿佛历史的重合，当听到陈长风解决掉西境乱局后，陈圆是很意外的，毕竟哪怕他在的时，都无法彻底将西境彻底平定，只能做到压制。
“你很有本事。”陈圆夸赞道，随手按住陈长风的肩膀，如今重走昔年古路，不见他年旧人。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陈圆对于大封，犹如看着他的亲生孩子，从建立，到兴盛，再到平淡，最后是中兴，波澜壮阔。
陈长风笑道：“陈大人不打算为故地再出一份力。”
陈圆摆手，笑道：“不了，如今身居要职，推不开，再者就是，那人手段太高。”
“那人？”陈长风很快明白，对方说的是自已师兄崔鄂。
这些年，陈圆一直默默观察宝瓶洲走势，原先他看不懂，而后看懂，但只是那位故意让自已看到的而已，一手遮天，崔鄂，此人实在可怕。
陈长风这些年也越来越感觉到为何外人都恐惧自家师兄手段，一位未曾踏入地仙境的大隋国师，便足以让一洲山河人心惶惶，那倘若他真能踏入地仙，有更多时间去谋划，怕是不得不让文庙拉下脸面干预了。
陈圆最后看了一眼皇宫方向，却是不打算去看老朋友的遗像，而是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笑道：“陈大人，你可要替我守好大封，我这位陈大人，便要彻底撂下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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