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只手，终究还是推开了她。
没有半分迟疑。
叶天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再听身后那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声。
他只是走。
一步，一步，踏下山岗。
将那道白色的身影，连同她那份正在扭曲的守护，彻底抛在身后。
他怕了。
不是怕墨璃殇。
是怕那个，在囚笼里待了三千年，几乎被磨灭了所有棱角的自己。
他怕再回头，哪怕只是一眼。
他就会心软。
就会再一次，落入一个名为爱的，温暖的陷阱。
他不能。
也不愿。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山川，大地，在他脚下飞速倒退。
他的方向，无比明确。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命运推着走。
不再是茫然地，等待着下一个劫难的降临。
他要去找一个人。
一个，在他那片冰冷黑暗的三千年记忆里。
唯一燃烧过的，炽烈的火焰。
妖紫月。
叶天停下脚步，站在一片荒芜的山巅。
他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双黑色的瞳眸，己被一片深邃的紫金光华所取代。
鸿蒙道瞳！
嗡——
整个世界，在他的视野中，瞬间解构。
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
万事万物，都化作了亿万条，纵横交错，纠缠不休的因果之线。
密密麻麻，织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他曾在这张网里，挣扎了三千年。
如今，他要在这张网里，找到属于他的那根线。
他的神念，沉入这片因果之海。
他忽略了那些代表着无上权柄的金色丝线。
也无视了那些象征着滔天气运的紫色丝线。
他在寻找。
寻找一抹，他记忆深处，独一无二的颜色。
那是，带着绝望的炽烈。
是，混着痛苦的张扬。
是，属于妖紫月，那独一无二的，悲伤的魔道气息。
找到了！
在因果之网的极西之地。
一处被无数断裂、死寂的黑色线条所笼罩的区域。
他看到了一点，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暗红色的光。
那光，在疯狂地闪烁，跳动。
像一颗，正在自毁的心脏。
叶天眼中的紫金光华，瞬间收敛。
他没有丝毫犹豫。
一步踏出，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
葬魔荒原。
传闻中，上古神魔大战的终焉之地。
这里的天，是永远的灰白色。
这里的地，是寸草不生的暗红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铁锈与腐朽味道的，死气。
风，吹过嶙峋的怪石，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每一寸土地，都曾被神魔的鲜血浸透。
每一粒沙尘，都承载着一个不甘的亡魂。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
是连最凶戾的魔修，都避之不及的绝地。
可就在这片荒原的中心。
一座孤零零的，连墓碑都没有的土坟前。
一道身影，正盘膝而坐。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裙，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正是妖紫月。
她不再是醉仙居那个。
一颦一笑都能勾魂夺魄的妖女。
她的脸上，没有了半分血色，只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那双曾流转着万种风情的桃花眼。
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
她正在修炼。
可她修炼的方式，却诡异得令人心悸。
一道道狂乱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黑色魔气，从她体内疯狂涌出。
却没有散向西周。
而是化作一根根，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她自己的身上！
啪！
啪！
每一次抽打，她的身体都会剧烈地颤抖一下。
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她身上绽开。
可她，却像感觉不到痛苦。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神，依旧空洞。
她只是在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自己的肉身。
仿佛只有这样。
才能将灵魂深处，那份怎么也磨不掉的，灼心的记忆，压下去片刻。
她想忘。
忘了那个男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对她伸出的手。
又忘了那个男人，在她满心欢喜。
以为自己终于等到时，那漠然的，拒绝的眼神。
那一眼。
成了她的心魔。
成了她永世无法摆脱的，梦魇。
她逃了。
逃离了醉仙居，逃离了所有人的视线。
躲到了这个，连鬼都不愿来的地方。
她以为，只要把自己藏起来，只要用痛苦麻痹自己。
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错了。
越是想忘，那道身影，就越是清晰。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都像最锋利的刻刀，在她神魂上，反复地，凌迟。
就在这时。
一道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脚步声。
落在了这片死寂的荒原上。
咔。
像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
妖紫月那麻木的，空洞的眼神，瞬间被撕裂！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慌！
她甚至不敢回头！
那个气息……
那个让她爱到疯，恨到狂，痛到死的气息！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妖紫月脑中一片空白。
她修炼出的。
那些足以撕裂神魔的护体魔气。
在这一刻，没有半分攻击的欲望。
她唯一的念头。
就是逃！
她像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兔子。
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转身就向着荒原的另一端，疯狂地冲去！
她不要再看到他！
她不要再听到他的声音！
她不要再被他那双眼睛，怜悯地，注视着！
然而。
她刚刚冲出一步。
一道身影，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
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是叶天。
他没有出手，没有释放任何威压。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到让她心慌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里。
有痛。
有悔。
还有一种，让她感到窒息的，愧疚。
完了。
妖紫月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最怕的，不是他的冷漠，不是他的无视。
而是这个。
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怜悯！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永远云淡风轻！
凭什么他犯下的错，却要让她来承受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凭什么他现在，又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一股滔天的恨意与委屈，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浑身都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你看什么！”
她的声音，尖利得，像一块被砸碎的玻璃。
“是又想看我出丑吗？”
“是又想看看我，在你面前，像条狗一样卑微的样子吗？”
她指着自己的脸，指着自己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滚！”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滚啊——！”
随着最后一声咆哮。
她凝聚起全身所有的，狂乱的魔气。
那只曾想牵住他的手。
此刻，化作了一只足以毁灭一切的魔爪。
狠狠地，拍向了叶天的胸口！
这一掌，她用尽了全力。
她要让他痛！
她要让他也尝尝，这种心被撕碎的滋味！
叶天看着那只拍向自己的手。
他没有躲。
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任由那股狂暴的力量，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砰！
一声闷响。
叶天的身体，猛地一震。
胸口的衣衫，瞬间化作飞灰。
一道清晰的掌印，烙在了他的皮肤上。
噗。
一口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溢出。
顺着下巴，滴落在那片暗红色的土地上。
妖紫月的手，停在了他的胸口。
她呆住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会躲开，他会反击，他会用更强的力量将她震飞。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
他会，不闪不避。
他就这样，硬生生地，接下了她这饱含恨意的一掌。
为什么？
妖紫月看着他嘴角的血迹，看着他那双依旧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
只有，越来越浓的，心疼。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
叶天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带着一丝被震伤后的沙哑，却又温柔得，不像话。
“这一掌。”
他看着她，缓缓说道。
“是我欠你的。”
他顿了顿，嘴角的血，又溢出了一丝。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只是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商量的语气，轻声问道。
“现在……”
“可以听我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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