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往年寂静得如同被遗忘的安宁宫,今日却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皇帝李彻身边的大太监福安,亲自带着口谕来了。
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整个安宁宫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口谕:七皇子承稷,南三所学业勤勉,太傅多有嘉许;八皇子承琰,习武刻苦,筋骨渐成;十一皇女邵阳,纯真可爱。念其年幼,值此上元佳节,特恩准江才人携三位皇子皇女,出宫赏灯,以慰孺慕,亦彰天家慈爱。”
福安顿了顿,目光转向垂首恭听的林微,语气似乎更温和了些。
“陛下还说,江才人近日为太后辛劳,抚育皇子皇女亦是有功,往后……可与宫中其他妃嫔一般,于节庆或闲暇时,酌情出宫散心,以舒心怀。”
这道口谕,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安宁宫众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恩典!
这是天大的恩典!
出宫!
对久困深宫的江思知和孩子们来说,这不仅仅是单纯游玩,更象征着某种禁锢的松动!
尤其是那句“可与宫中其他妃嫔一般……酌情出宫散心”。
这几乎是正式认可了江思知地位的特殊提升!
虽然她依旧只是才人,但这份“自由”,是连许多位份更高的妃嫔也未必能轻易获得的。
李稷沉稳地谢恩,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而李琰兴奋得小脸通红,几乎要跳起来,被身旁的落雨轻轻按住了肩膀。
只有懵懂的邵阳,还不完全明白出宫的意义,只是听到能出去玩,开心地拍着小手:“出去玩!阳阳要出去看大灯笼!”
江思知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她深深福礼:“臣妾谢陛下隆恩。” 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她太清楚这份“恩典”背后的含义了。
皇帝李彻在用最实际的方式,宣告她这枚“棋子”价值的提升。
让她出宫,既是奖励,也是一种更深的掌控——让她和孩子们短暂地感受“自由”的滋味,才会更明白这“恩典”来自谁手,才会更“珍惜”眼前的一切,才会更……好用。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恩典,只是枷锁上的一道金漆罢了。
但这也足够江思知高兴的了。
至少有进步了,不是吗?
福安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江思知身后侍立的宫女:“陛恤,允江才人带两名宫人随侍。江才人可自行安排。”
“谢福公公提点。”
江思知应道。
人选毫无悬念——身手矫健、忠心可靠的落雨,以及心思细腻、做事勤恳但有些腼腆的梨花。
而其他的后来因为各种赏赐送来的宫女,她用不惯也不太敢用。
当暮色西合,华灯初上,江思知终于带着三个孩子,在落雨和梨花的随侍下,第一次踏出了那扇象征着禁锢与权力的宫门。
也是江思知第一次以古人视角来看京城。
Freedom!
扑面而来的,是截然不同的气息。
不再是宫苑里熏染的龙涎香和草木的沉静,而是滚烫的、喧嚣的、充满烟火气的市井味道。
炸糕的油香、糖葫芦的甜腻、煮馄饨的鲜美、还有人群身上混杂的汗味与脂粉香……
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感官。
朱雀大街上,早己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各式各样的花灯将长街映照得如同白昼,流光溢彩,令人目不暇接。
吆喝声、欢笑声、孩童的嬉戏声、小贩的叫卖、还有远处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汇成一片鼎沸的人潮声浪,震耳欲聋。
“哇——!”
李琰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着,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他想挣脱了落雨的手,但没成功,只能用手指着最近的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前,盯着那金灿灿、栩栩如生的糖龙糖凤移不开眼。
李稷虽然努力维持着兄长的冷静和稳重,但紧抿的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深黑色眼眸中映照着璀璨的灯火,充满了对新奇事物的探索。
他紧紧牵着妹妹邵阳的小手,生怕她被人潮冲散。
邵阳则完全被一个巨大的、会转动的兔子灯迷住了,的小手指着,奶声奶气地喊:“兔兔!娘亲看!好大的兔兔灯!”
落雨是个尽职的护卫,寸步不离地护在几人身边,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拥挤的人群,任何靠近的陌生身影都会引起她的注意。
腼腆的梨花则紧紧跟在江思知身侧,怀里抱着给孩子们预备的披风和小食。
虽然也被这热闹惊得有些无措,但眼神里也充满了兴奋。
娘气质看着眼前三个沉浸在欢乐中的孩子,看着他们脸上纯粹的、不掺杂质的笑容。
心中那根时刻紧绷的弦,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这一刻的喧闹与烟火,是如此真实而珍贵。
她买下了李琰渴望的龙凤糖画,给邵阳买了只小巧玲珑的莲花手提灯,又给李稷选了一盏绘着花中西君子、清雅别致的走马灯。
“江姨,那边有猜灯谜的!”
李稷指着不远处一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灯棚。
“好,我们去看看。”
江思知笑意温柔,带着孩子们挤了过去。
灯谜雅致有趣,李稷竟猜中了好几个,得了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引得周围人一阵称赞,少年脸上难得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得意与骄傲。
李琰则对舞狮表演更感兴趣,挤在人群里看得手舞足蹈,还学着狮子的样子摇头晃脑。
落雨护在他身后,高挑有力的身影为他隔开拥挤。
邵阳一手提着莲花灯,一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热闹,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短暂的时光,仿佛剥离了宫墙内的阴霾与算计,只剩下最平凡的温馨与节日的欢愉。
江思知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心中涌动着暖流,也夹杂着更深的酸楚与决心。
她一定要守护好这一切!
就在林微母子沉浸在市井的喧嚣与温暖中时,高高的宫墙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慈宁宫暖阁里,太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宫人表演的皮影戏,苏嬷嬷精神好了许多,在一旁轻声陪着说话。
气氛温馨祥和。
而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长春宫内,淑妃柳清嫣正对着铜镜,由宫女小心翼翼地梳妆打扮,准备稍后去陪太后看戏。
镜中的容颜依旧绝色,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娘娘,江才人……带着三位殿下,己经出宫了。”
心腹宫女小心翼翼地禀报。
淑妃描眉的手猛地一顿,眉笔在眉梢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她看着镜中那道破坏完美的瑕疵,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出宫了?”
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陛下……还特许了她往后可以‘酌情’出宫散心?”
“是……福安公公亲传的口谕。”
宫女的声音更低。
“哐当!”
淑妃猛地将手中的螺子黛狠狠砸在妆台上!
名贵的胭脂水粉应声碎裂,黛粉溅了一桌。
小宫女连忙跪地。
“好……好一个酌情出宫散心!”
淑妃胸口剧烈起伏,艳丽的面容因妒恨而扭曲变形,“本宫身为淑妃,出宫尚需奏请!她一个冷宫才人,何德何能?!就因为救了那老太婆一命?!”
她看着镜中自己盛装华服却难掩怨毒的脸,再想到此刻宫墙外,江思知带着那几个小崽子在灯火辉煌中嬉笑玩闹的场景,强烈的对比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贱人就能得到这份特殊的“恩典”?
这不仅是自由,更是陛下对她“价值”的又一次公开肯定!
这无异于在她淑妃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让后宫所有人都看着,一个她柳清嫣想碾死的蝼蚁,不仅没死,反而爬得更高,甚至获得了她都没有的特权!
“陛下……陛下当真是……”
淑妃气得浑身发抖,后面的话却不敢说出口。
她明白,这是帝王对“有用”棋子的恩赏,冰冷而现实。
“江思知……本宫倒要看看,你这点‘恩典’,能得意到几时!”
……
朱雀大街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
林微带着孩子们来到了相对开阔的护城河边。这里也有不少人在放河灯祈福。
点点烛火随着精致的莲花灯、小船灯顺流而下,汇成一条流动的星河,寄托着无数平凡人的心愿,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美不胜收。
“我们也放一盏,好不好?”
她轻声道,将准备好的几盏素雅的莲花灯分给孩子们。
“好!”
孩子们齐声应道,脸上洋溢着兴奋。
李稷拿着灯,走到水边,看着烛火映照下的倒影,心中默念:“愿江姨安康,愿弟妹平安,愿……”
他顿了顿,没有说出口,只是郑重地将灯放入水中。
李琰学着哥哥的样子,闭着眼睛念念有词:“愿我武功越来越厉害!保护江姨和哥哥妹妹!”
然后用力一推,莲花灯摇摇晃晃地漂了出去。
邵阳则由江思知抱着,小手笨拙地扶着莲花灯,奶声奶气地说:“愿大家开心!希望我们每天都有糖吃!”
看着属于自己的小花灯渐渐远去,她开心地拍着小手。
江思知也放下一盏灯。
“愿孩子们此生,能过得开心些……”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她轻轻拍了拍手,牵起邵阳的小手。
“母妃,下次还能出来吗?”李琰仰着小脸,充满期待地问。
江思知看着他亮晶晶蓝的眼睛,又看了看身边的李稷和懵懂的阳阳,笑着点头:“只要有机会,江姨一定再带你们出来。”
“好耶!”
李琰欢呼一声。
落雨走在最后,又回头望了一眼河对岸的小树林。
刚才那里有几个身影,现在己经不见了。
她不知道那是之前福安提到的护送她们的暗卫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抿了抿唇,快步跟上江思知,高挑的身影将孩子们遮挡起来。
短暂的烟火人间,结束了。
宫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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