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仙霞关又是一场苦战。
虽然关隘占天险，地势高，有绵延的城墙，但耐不住敌人悍不畏死，一个个顺着攻城木梯往上爬。
偌大的滚石搬上墙头，顺着梯子扔下，弩机一刻不停地发射，到处都是惨叫和尸体坠落的闷声。
敌人退兵，沈砚看着城墙下的尸体，身边受伤的将士在痛苦哀嚎，军医满头大汗地来回跑，吩咐把伤员抬走。
倭寇一贯以劫掠为补给，以前因为后继无力，从未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但如今有整个东南为补给，他们有了持久战的资本。
三位惨死的将领入土为安后，江焰在沈砚那吃了闭门羹，去找将士们聊天。
刚清点了城中补给，沈砚路过临时充当伤兵医馆之地，里面谈笑声不断。
江焰说起在北境边关打仗的事，说那地一到冬天冷得要死，蛮子们就不要命地进攻。
伤兵们时不时附和两句，又憧憬等战争结束，他们要好好休息休息。
沈砚想到刚认识时，这人桀骜不驯、性子恶劣，所有纨绔的习性他都有，并且更甚。
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沈砚发现这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武艺高，屡次冲锋陷阵杀敌，只要他想，很容易成为人群中心。
但……
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沈砚来城墙上，正当月圆，看着下方旷野的血腥。
突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偏头，江焰己经站在她身旁，灯笼随意搁边上。
沈砚退后一步：“你来做什么？”
他抱胸，挑眉反问：“大人半夜不睡觉跑城楼上干嘛？看星星看月亮？”
睨他一眼，沈砚没说话。
江焰摸摸鼻子，敲了敲城墙，他刚从医馆出来，瞥见沈砚走远的背影，下意识就跟过来了。
她一个人站在城墙上，像是要被夜色吞没，江焰想还是应该有人陪她。
“江焰，你回京城吧，仙霞关撑不了多久。”
盯着她看了会，江焰一屁股坐下，摇头：“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不走，临阵走人，我才不做逃兵。”
说这话时，他伸手把人拽下来，沈砚不察，坐在地上，眉头紧锁。
“仰头说话挺累的。”见她要发火，江焰赶紧补充：“我脱了外衣垫着，很干净的。”
两人挨得近，上半身几乎靠在一起，顾忌有守城将士巡逻，沈砚挣扎的动作较小，脸色难看。
见她眼中的忧愁被恼怒取代，江焰笑着摸了摸她眼下的痣：“你这痣怪好看的，浅红色，比那些朱砂点的还好看。”
拍开他手，沈砚隐忍斥责：“放肆！”
“嗯嗯嗯。”江焰不以为意地凑近了些：“你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哪有什么味道，滚开些！”
“好好好。”他将摸过痣的拇指放入口中：“别生气。”
他歪头，两眼珠朝中看，吐舌头，又蠢又丑的的样子可喜人了。
“别生气，我错了，我最看不惯我家沈砚生气了。”
“蠢！”沈砚偏头垂眸，长睫颤抖，情绪不显：“我不是你家的。”
江焰不放弃，依旧在自话自说：“现在还不是，以后会是，或者……”
他哦了声，低笑：“原来你想我是你家的，也不是不行。”
“荒唐！”他越说越离谱，沈砚想起身离开，但又被他按着坐下。
“回去就要应对繁杂的军务，在这歇一歇吧，没有谁是铜筋铁骨打的。”
每次深夜路过沈砚屋子，里面的烛火都点着。
“别碰我！”沈砚坐远些，但又顾忌脏污，依旧在他衣服的范围内。
莫名的，江焰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以前总觉得她古板无趣，但现在一板一眼的样子还挺可爱。
沈砚：“江焰，我真没心思和你谈风论月，人情纷扰，最是繁琐。”
“非也。”江焰盯着她冷清的眼眸，叹了口气：“人情纷扰虽繁琐，但也是最有滋味的，其中情为最。而且哪个与你谈风月，我自始至终都在和你谈真心，自古男儿多薄幸，我看你做男人久了，尽学着辜负人真心了。”
“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八道。”他哼了声，瞪大眼看她，最后觉得不解气，憋着不和她说话。
可憋着憋着，他更气了，正想开口，肩膀一沉，他不敢置信地微偏头。
沈砚竟然睡着了，还把头搁在他肩膀上。
他这心一荡一荡的，天塌地陷一样，什么计较都抛到脑后去了。
天热，两人都穿得薄，沈砚稍低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江焰身上，他喉结滚动，默默移开视线，眺望远方的风景打发时间。
山风吹来时，空气中满是沈砚身上淡淡的墨香。江焰觉得，此刻肩挨着肩，抵过他二十多年的所有美好。
沈砚醒来时，模糊的眼中，是江焰过分逼近的脸。
“啪——”
清脆的声响打破沉寂。
江焰捂着脸，看着迎着日光，行走匆匆的某人。
天地良心，刚才沈砚脸上有蚊子，他凑近些想赶走，哪知这人突然睁眼就是一巴掌。
江焰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僵坐半晚，浑身难受，他背靠墙头，一腿曲着，另一条腿放平。
陈忠路过，见他脸上鲜红的印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右脸：“你这？”
江焰摆手，胡咧咧：“蚊子咬的。”
“……”陈忠瞪大眼，常年驻守仙霞关，他怎么不知道这的蚊子能咬出巴掌印，难不成都成精了。
江焰咳了两声：“还在这杵着干嘛？”
“听说沈大人在城楼上，我来找人。”
江焰：“人刚走，估计回房间了。”
“好。”陈忠走了两步，然后狐疑地回头看他的脸：“江世子，脸用煮鸡蛋敷一下，消得快。”
“知道了。”江焰不耐烦地催他走，然后欲盖弥彰地捂脸回屋。
屋子翻遍了，才找到一块破镜子，看清脸上的巴掌印后，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撒谎都说不清楚，明眼人都能看清不是蚊子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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