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透出的烛光印在雪上,江焰隔着风雪与她对视:“够了吗?”
沈砚心一震,隔了一会,重重关上窗 。
天亮时,学子们陆陆续续进入国子监,沈砚推开门,发现他还固执地跪在原地,高大的身躯被雪埋了大半,嘴唇乌紫。
“江焰!”林清宴和裴秦他们听说江焰跪在监舍门口,征求沈砚谅解。
第一反应是不信,可眼见为实,他们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江焰没搭理他们,睫毛上的冰渣簌簌掉落,嗓音沙哑:“够了吗?”
沈砚撑伞走过去,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突然转身:“先进屋。”
江焰怒火攻心:“我不要你可怜,昨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撂下一句:“再废话,我就收回昨天的话。”
江焰气得脑仁疼,但还是在林清宴搀扶下,踉跄地走进屋。
大夫来了,剪开他冻硬的裤腿,膝盖上淤青狰狞。
裴秦和韩昭立刻把暖炉推近点。
三人心里齐齐一顿,不就撕了几本书,何必呢?
仆从们七手八脚地准备把人抬回去,路过沈砚时,江焰艰难地攥紧她手腕:“我伤好了来拜师!”
沈砚未语,扫了眼他腿上长跪的伤:“把之前所有的罚抄补上。”
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强撑的意识逐渐涣散,江焰昏死之前说了声“好”。
拜师那天,国子监祭酒周明和定远侯都来了,两个年过半百的人脸笑开了花。
另两位正主,一个脸黑如锅底,一个面无表情。
江焰首挺挺跪下,咬牙切齿地奉茶,惹来定远侯怒视:“客气点。”
收敛了脾气,江焰嗓音散漫:“老师,喝茶。”
隔了几息,茶盏易主,沈砚喝了礼成。
定远侯留了一堆礼,无论沈砚如何推辞也不带走,美其名曰是江焰的拜师礼。
等人走后,江焰瘫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神态恣意。
“啪——”
足有三指厚的《国子监监规》被摔在他面前,盯着看了许久,他嘴角抽搐:“这么厚!”
“背诵牢记,是你接下来的任务。”
江焰嫌弃地拎起监规,翻开看。
他指着一条:“不得疾行,不得喧哗。合着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还不能跑,要踱着方步,慢悠悠叫对方‘请留步’。”
沈砚活动执笔的手腕,长时间执笔写字,有些酸痛:“《孙子兵法》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江校尉连徐都难以做到,谈何疾。”
沈砚一噎,又翻了好几页,越看越觉得不合理。
“如厕需焚香,时长不能超过半小时。”
他扣上书页,额头青筋暴起:“什么破规矩,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撒尿。”
沈砚抽出一折子,面无表情地回答:“太医院上月呈的,详细记载了如厕久了,导致……”
“行了!”江焰打断她的话,咬牙:“老子不想知道 ”
“注意言行。”睨他一眼,沈砚将监规放他面前:“背,明日抽查前一百条。”
“不背!”江焰脚踩凳子,觉得这些劳什子规矩屁用没有,好好一个人,被禁锢成傀儡,他才不要。
“好啊。”
沈砚突然这么好说话,他微眯眼,有些不敢置信,生怕她留有后手。
果然,她的下一句话让他不得不听从。
“忤逆师长,逐出师门!”
江焰表情像生吞了苍蝇,首接攥得“咯吱”作响:“沈砚,我记下了,你给我等着!”
“嗯,等着呢。”她展开书页:“记得看第七十三条,威胁师长者,杖十五。 ”
门被粗暴推开,沈砚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无奈摇头。
第二天,沈砚被叫去皇宫。
跪在紫宸殿角落,她看着铜镜前荒诞的梳妆。
敷着铅粉的脸庞上,胭脂从眼角爬上鬓角,年轻的皇帝端坐着,任由老宦官为他描眉。
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百子千孙帐上,扭曲蜿蜒,如鬼魅。
“再画浓些。”皇帝猛得抓住孙德全退开的手:“母亲一双眉如黛,最喜欢这种妆了。”
孙德全躬身拿起案台上的螺子黛:“我记得太后往日也画远山眉,螺子黛描出来,真真是漂亮极了。”
“闭嘴!”铜镜被暴力挥落,皇帝赤脚踩过满地狼藉:“那个贱人算什么,她不配做太后。”
宦官立即跪下,头叩地,奴颜婢膝:“陛下,老奴该死,老奴只是觉得画师也许会画的更好。”
沈砚也跪着,心中思绪万千。
皇帝生母孝敬皇太后是高祭酒之女,与先皇相敬如宾。宸妃入宫时,身为太子的皇上己经十三。
孝敬皇后行巫蛊术迫害宸妃,先帝废后,连带着也把太子扔进冷宫。
又过了六年,宸妃诞下死胎,方士蛊惑冷宫有不祥人克她,先皇提剑去冷宫。
同年,先皇病重,接回冷宫太子,养在宸妃膝下。先帝薨时,留下遗诏,让太子登基,封宸妃为太后,辅政。
皇帝突然安静下来,捡起镜子,抬手抚弄面容,痴迷地说:“对,像娘最重要。”
孙德全给他涂完唇脂,画具己经摆好,他佝偻的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
“沈司业工笔画出众,可别辜负陛下圣意。”
店内浮动着安息香,皇帝一身女子广袖坐在绣墩上,五指捻兰花,做出女子的姿态。
金钗松松地挽着他头发,朝沈砚道:“爱卿,朕像不像母后?”
沈砚没见过孝敬皇后,但听老人说过,皇帝的容貌与之有七分像,可他眼中翻腾的癫狂,像极了走投无路的野兽。
孙德全在一边笑,双眼阴冷诡异:“沈司业,好好画。”
深吸一口气,沈砚拿出炭笔。
皇帝突然起身,衣袂翩飞,如垂死的蝶:“母亲最爱穿这件衣服转圈了。”
沈砚看见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下,新旧交替的割伤触目惊心。
“爱卿,可要把我母亲画得漂亮些。”他眼神涣散地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
垂眸凝视纸上简单勾勒的线条,沈砚脑中想象出他悲怆的过往。
亲娘惨死,躲在柜子里目睹一切的少年皇子 。
将画纸倾斜,沈砚低声问:“陛下,您看微扬的眼角,可像圣母?”
踉跄地扑到案前,大袖扫翻了笔洗,皇帝盯着画中人的眼睛,眼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不对,母亲……”
他有些恍惚,好几息过去了才想起记忆中模糊温柔的身影:“母亲的眼睛总是下垂的,温柔地看着我。”
孙德全凑上来:“陛下,老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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