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子一般地把人伺候好了,江焰又火急火燎去参加今日的季考。
日影爬上青砖缝,东学堂内百来张考案上伏满了奋笔疾书的学子。
沈砚的皂靴踏过青砖,满室监生皮都绷紧了,不敢东张西望。
江焰死死攥着笔杆,素白考卷上,《尚书·禹贡》篇的“厥赋”二字刺得他眼睛疼。
昨夜刚背的《禹贡注疏》像是窗外春日的柳絮,乱七八糟,搅得脑子一团乱。
他偷瞄沈砚,那人立在右后方的柱子前,青袍裹着挺首的身板,跟棺材板似的。
都说冤家路窄,竞争对手顾闵行坐他边上,一刻不停地奋笔疾书。
江焰咬紧后槽牙,接着埋头往后写。
有人写得太投入,打翻了砚台,糊了半张卷纸,沈砚声音如冰锥般刺去:“乙字列八号,污卷者黜落。”
那人脸色难看地被请了出去,季考还在继续。
最后一炷香燃尽,钟声响起。
“收卷——”
满室监生如临大赦。
江焰谈不上开心,能写的都写,他心里没底。
林清宴跟在他身后,面色讪讪,上次闹翻后,两人许久没见面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吃饭,下午考骑射。”裴秦大咧咧地拉着他跟上江焰。
江焰没给他脸色看,一切如常,松口气,林清宴摸了摸扁扁的荷包,咬牙:“小爷请吃饭,风雅序上等酒席一桌。”
几个纨绔你追我赶地去吃饭。
偌大的骑射场,最中间是观礼台,上面站了不少人。
江焰单手控缰,斜背长弓,箭筒里的箭随马蹄起伏而晃动,发出声响,他转向观礼台,一眼就看到最出众的人。
往日里不是一身白就是一身青的某人,穿了件外袍,正红色的缂丝长袍,袖子边角处绣了祥云纹,领子滚了金线。
这件外袍上身,沈砚像是出世的神仙堕了红尘,清冷和风流的感觉同时在一人身上,勾人的紧。
“乖乖!”裴秦咽了咽口水,盯着人回不了神:“听说沈司业有妹妹,我……我去提亲还来得及吗?”
江焰回神,见骑射场上过半人目光都黏在她身上,脸黑成了锅底,马鞭给最近的几人一下:“没见过好看的啊!”
韩昭感慨:“真没见过比沈司业更好看的。”
听见他说话的人们齐齐点头。
江焰欣慰地点头,这般好看的人是他的。
人群喧嚷,高祭酒和皇帝一前一后上了观礼台,全场人高呼万岁行礼。
皇帝挥袖:“请起。”
众人缓缓起身,不少人兴奋极了,摩肩擦踵地想在龙颜前一展身手。
江焰不置可否,死死盯着和沈砚相谈甚欢的陈勉身上。
怎么哪都有这人,狗皮膏药,黏上沈砚就甩不掉!
烦死了!
林清宴见他黑着脸,顺着视线看过去,愣了下,小声说:“今日陛下在场,别胡闹,陈勉是个男人,别乱吃醋。”
“我吃醋?”江焰指着自己,声音有些尖锐:“陈勉看她的眼神不对。”
不明所以的林清宴一噎,吐槽:“怎么不对了,大男人之间聊聊天,拍拍肩膀而己,我们也经常勾肩搭背。不能因为你癖好古怪,就认为靠近沈砚的男人都是断袖。”
江焰脸色铁青,推开他:“和你说不清楚!”
“我……”林清宴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越来越离谱,跟后宅乱吃飞醋的妇人一个样:“不可理喻,无理取闹。”
陈勉和沈砚说了句话,然后回到皇帝身边,今天他的任务之一是跟在皇帝身边。
“祖父,你又瘦了。”皇帝亲手给周明斟茶。
“多谢陛下。”周明抚了抚长髯。
“祖父,你如常青树树般一首陪在朕身边,十多年了,朕拉开的第一只弓还是你教的。”
“是啊,那时您十五。”周明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随后叹气:“年纪大了,今早从家走到国子监门口就没力气了,有时醒来脑昏沉,如利刃刺心。现在想想,您都长这么大了,我也该到了风前烛、雨里灯的年纪了。”
皇帝面色微白,眼中的关切带了几分真心:“朕这就让御医来。”
“不用,臣的老毛病了。”周明挣开他的手,然后躬身退到一边。
这是他第一次疏离自己,皇帝看着空落落的掌心,面色有些难看。
“祖父,因为朕杀了那些人,你就这般疏远朕。”
前日朝堂上,一只装了十二双眼珠的匣子当众打开,吓得满朝文武面色剧变。
而皇帝抚掌大笑,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十二个人死前惨状。
“陛下多虑,臣不敢。”周明拱手。
“你就是怪朕。”皇帝攥住他袖子:“在冷宫的那些年,他们一个个欺辱朕和娘,朕被他们如狗一般拖来拖去……”
“陛下……”周明拧眉:“慎言。”
环视西周,对上一些胆大人投来的目光,皇帝招手,立即有人把其扣下。
他嗓音轻柔,说出的话如地狱恶鬼:“剜掉眼睛弄哑。”
孙德全照办,形刑地在观礼台后,台上人听着惨叫,头垂得更低了,甚至自觉离他们远些,免得听到看到不该听、不该看的。
“你……”周明一口气堵在心口,蹒跚地跑去台后。
正好碰上孙德全擦匕首,地上滚落两颗红黑的珠子,孙德全回以一笑:“祭酒,人己经昏死过去了。”
太阳穴突突跳,周明眼前发黑,眼看就要倒下。
“祖父!”皇帝扶着他,送他回台上坐着,等他缓过来后,放柔声线:
“朕只有你一个家人了,朕那年出疹子,就想见你一眼,你来了,我抓住你的手,抱怨只能吃素,然后我看到你脸上的表情,非常惊讶。”
顿了顿,他突然哽咽了:“我也只是个孩子啊,失了母亲,你要看着我长大,允许我犯错误。”
他这招以退为进了得,看见周明脸上闪过挣扎的神色,他进一步道:
“祖父还腹痛吗?我记得前几年你经常腹痛,每次吃了朕亲手熬的汤就好了。”
深深地看着他,周明突然笑了,眼中含着泪光:“几年没喝了,陛下明日派人送来可好。”
“行。”皇帝大喜过望,隔了会支支吾吾地说:“祖父,最近有不少酸儒闹事,你能出面替朕解决一下好吗?”
冷风钻入鼻腔,吹得人心拔凉,周明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气色霎时没了,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外孙,笑容惨淡:“臣……遵旨。”
皇帝笑容满面,豪迈地挥袖,示意开始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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