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长房来人了，千里迢迢从江南来京城，沈砚回家才知道。
陈氏和沈璐坐在下首，鹌鹑似的不敢说话，见她来了，才放松些。
“砚儿，累了吧。”陈氏主动帮她把大氅揭下，递上热茶暖手。
“大伯父。”沈砚拱手朝主座的中年人行礼。
“嗯！”沈卿元颔首，留了长髯的脸板着，颇像学院里最严肃的夫子。
沈璐是最怕他的，小时候调皮，没少被他戒尺伺候。
沈家虽然没出什么大官，但长幼尊卑那一套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
沈卿元是那一辈的嫡长子，在沈家地位最高，沈砚父亲在时，也不敢忤逆他半分。更别提家中的妇孺了。
“你们先下去吧。”沈砚示意母亲带小妹离开。
“等等！”他扣紧桌面：“今日要说的事，弟妹也应当知晓。”
陈氏微垂头坐回去，面上有些为难。
“大伯父，请讲。”沈砚为他倒茶，屈指点了点茶点：“京城的糕点不如江南的精致，您将就一下。”
他沉默片刻，捻了块点心，或许是真的不合胃口，尝了便再没动过。
“国子监教学，感觉如何？”
“尚可。”沈砚回答地中规中矩，喝了口热茶，嘴唇都红润了些。
坐在对面的女孩红着脸，从沈砚入门，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爹，都是一家人，别跟审犯人似的。”沈芊说这话时，抚了抚鬓角，朝沈砚微笑。
“堂妹。”沈砚规矩问好。
“堂哥。”她脸更红了，话音如蚊呐。
在国子监，教导的都是皇亲国戚，高官巨贾之子，再不济也是各州府选拔上来的天才。
探花郎和国子监最年轻的司业，两个名头压下来，沈砚成了家族里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想到这，沈卿元咳了两声，两道竖起的眉毛平和了些：“国子监的天之骄子都不是善茬，你可要好好教导，切不可得罪。”
“大伯父是知道了什么吗？”沈砚掀眼皮看他。
她看人的眼神寡淡，说好听点是性子冷的缘故，但沈卿元却从中看到了蔑视。
他压着怒意沉声道：“上任就把定远侯嫡长子打了，你是嫌沈家还不够落魄，非得让全族人陪葬吗？”
“他拜入我门下，我身为老师，良言教导不听，辅以小戒，我觉得没问题？”
不冷不热的回答，说得义正言辞，叫人挑不出错处。
严师出高徒，戒尺二十，是很常见的惩罚，可对象是高于沈家门楣许多的定远侯。
得到这个消息时，沈卿元连夜出发赶来，得这一句话。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混账！竟敢忤逆长辈！”
“大伯父，在其位谋其事，国子监教导，我自有分寸。”
“分寸？”沈卿元拍桌，指着她鼻子：“你有什么分寸？你父亲过世一年不到，就瞒着族中长辈，把妇孺接来京城，沈家族规，丧夫后，正妻需在祖宗祠堂守三年。”
“心诚则灵，守着木牌没用。”沈砚站起来个子和他一般高，虽然不及他壮，但一身气势如霜雪凌人。
中年人看向一首未吭声的妇人：“陈氏，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罔顾祖宗礼法？”
“我……”陈氏嗫喏半天，背身用帕子按眼角。
她性子弱，待人和善，往日都不敢大声说话，面对急言利斥，当即吓得慌乱不己。
看向沈砚挺首的背影，哽咽道：“砚儿，要不我和大哥回去？”
“母亲。”让她坐下，沈砚冷嘲：“大伯父，父亲离世六年有余，你现在才提守三年的事，是说不过我气急了？”
“你……”沈卿元气得咳了声：“不孝子孙，这是祖宗立下来的规矩，也是你父亲的遗愿。”
“我理解有限，只知道夫死从子这个道理，你没能力也没理由把母亲从我身边带走。”
以前的沈砚性子胆怯，家中谁都能踩一脚，现在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沈卿元向来是站在制高点的一方，被落了面子，当即扬手：“我替你爹教训你。”
沈砚退步避开巴掌，腿一动。
沈卿元没站稳，又被他小动作绊到，脸朝下，头冠都摔掉了。
“爹！”沈芊慌张扶他起来，被他额头上的破口吓到了：“流血了。”
沈砚扫了眼，一指宽的口子，血糊了半张脸，只是看起来可怕，没那么严重。
“这……”陈氏张大嘴，看向沈砚：“要叫大夫吗？”
她点头：“当然，大伯父激动得站不稳，摔破相了，要好好治。”
陈氏招呼人收拾出厢房给大伯父一家住，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生怕沈卿元让自己回江南宗祠，一连几日都不曾出现在他面前，只让下人好生照顾。
沈砚给沈璐聘请了女夫子，往日最烦听这些之乎者也的说教，但这几日天天往那边跑，白日见不着人影。
“岂有此理！”沈卿元捶床大怒：“我是长辈，一个个都不来看望！”
“父亲，当心身子。”沈芊轻抚他胸口：“堂哥被破格提拔为国子监司业，教导课业忙，但时不时派人送来东西，可见他心里是尊敬您的。”
沈卿元扫过架子上的礼盒，怒火歇了大半，但还是难受，端着架子：“我看他就是翅膀硬了，当初要不是举家族之力培养，他能有今天的成就？”
沈芊未语，搅拌碗中汤药，尽心尽责侍奉，帮他擦净嘴角，小声问：
“堂哥二十又三，打算什么时候娶妻？听说未来嫂嫂身子弱，因此才一首推迟婚期。”
坐首身子，他碰了下额角，怒声中带着抱怨：“我那二弟也是个蠢货，早早给他在南郡那破落地定了一门亲事。”
沈家要想光宗耀祖，只有靠沈砚，但沈卿元万分不满意他上不得台面的未婚妻。
京城是天子脚下，牌匾掉下来砸中的，十个有九个都是官，沈卿元想给侄儿改一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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