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业，我自小读书习武，如今在京城为了家族，卑微讨好一个纨绔，多么讽刺？”郑蒹葭眉眼间带着戾气，话语哀怨，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现实的无力妥协。
这是一楼，阳光斜射入窗，打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上，沈砚执杯的手忽然探向窗外。
正值西月，湖中荷叶抽条，展开了巴掌大小的嫩叶，一簇一簇，亭亭玉立。
这家酒楼的一楼离湖格外近，长势甚好的荷叶们张牙舞爪，屋内人伸手可碰。
秀气修长的手停在其中一簇中，她点了点圆滑的嫩荷叶：“你看。”
郑蒹葭寻着看去，荷叶上，拇指大小的露珠里，困着一只极小的鱼。
它在露珠里奋力游动，一次次冲破水珠，但又一次次回到依赖的原点。
看着看着，郑蒹葭觉得很悲伤，就像是自己的人生:“鱼游荷上露，不见天地阔。”
“时也，运也。”沈砚按住荷叶一角，使得露珠滚到荷叶边缘，但距离水面还有一小段距离：“你觉得它会不会脱离露珠，回到湖里。”
郑蒹葭没说话，看着在露珠里烦躁游动的鱼，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
沈砚淡笑：“困住它的，是它最依赖的东西，涸辙之鲋，露尽余生了。突破一小步有可能会渴死，但要是成功了，它就可以回到湖里。”
郑蒹葭圆润的杏眼微瞪，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要以家族为重，第一次有人鼓励她为自己而活，不要怕往前走。
沈砚的眼神是那么真挚温暖，郑蒹葭也不由笑了：“沈司业，以前我以为自己是那滴水珠，要适应一切对女子的束缚，及笄后，我明白自己其实是那条鱼。现在……”
她一顿，伸手按住荷叶一角，露珠和水面相接的刹那，小鱼入湖，活的自由畅快。
“现在我想像这条鱼一样，冲破枷锁，你会是我的贵人吗？”
沈砚摇头，她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没事，我……”
“贵人不够，我要送你们一场风雨，让风雨助荷上露的鱼归湖。”轻抚袖摆，沈砚起身作揖：“郑小姐回去好好准备，接下来会有一场考试。”
“谢先生。”虽不知道是什么，但郑蒹葭看到了希望，眼微红地目送她离开。
沈砚一向低调，这次举动传遍京城，大家都好奇郑蒹葭是怎样的奇女子。
等看到后，无不摇头感慨，不过尔尔。
但郑蒹葭一改往日跟在吴家公子屁股后的作风，频繁在书肆奔走，把往昔的书画技艺全部捡起来。
消息也没逃过江焰耳朵，他这阵子一门心思提防靠近沈砚的男人，却给了女人可乘之机。
懊恼地一拍脑袋，他瞅了眼憋不出半个字的江煊。
“天地玄黄……后面是什么？”
细细的竹枝抽在桌案上，江煊被吓了一跳，胖手揪着垫子上的流苏：“黑……”
“黑什么黑？”江焰一把揪着他后领：“老子教你三天了，天地玄黄后面是宇宙洪荒，一个千字文，你都背不下来！”
江煊“哇”地哭出声，藏在包里的点心在挣扎中滚落，染脏了宣纸。
“……”江焰手上青筋暴起。
自从入户部，他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听废话篓子叽叽歪歪，三千敬语，一句好屁不放。
回来还要辅导江煊课业，江焰觉得这破日子，不过也罢。
深吸一口气，他用袖子胡乱给孩子擦脸：“和我走。”
“去哪？”江煊肩膀一抽一抽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
“找沈砚。”江焰存着私心，因为烧毁庖房，有一段时间不敢上门，今日带江煊去，她总不能闭门不见吧。
事实证明，他小看了沈砚。
一高一矮站在门前，大的一脸黑沉，小的手背在后面，干杵着。
“沈砚，开门，否则别怪我卸你的门。”江焰威胁。
隔了许久，屋里传来没有起伏的声音：“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话是这么说，但江焰没动手，烦躁地在外边走来走去。
江煊兴高采烈地来看私定终身对象，现在被关在门外，他跺脚，忍不住抱怨。
“我以前可以进去的，都是因为你，你惹恼了沈砚，害得我被连累，跟着你吃闭门羹，真丢脸。”
江焰被气笑了，眼刀扫过去：“最近屁股太舒坦了？”
小短腿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江煊捂着屁股叫了起来：“大人都是爱恼羞成怒的。”
他去拍门：“沈砚，放我进去，我……我打算和江焰割袍断义了，他是个坏人。”
本来心里就烦，这家伙还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江焰嘲讽：“你个小萝卜头，谎话连篇，用自己磕掉的牙陷害沈砚，你以为她真喜欢你吗？”
江煊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哼，那沈砚也从没打过我，我这叫童言无忌，可以原谅。反正她更喜欢我。”
……
哥俩在门外翻旧账，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江焰觉得心累，无比后悔养了江煊这个小王八蛋，抬手就想给他屁股两下。
江煊被揍惯了，见他抬手，当即大哭起来：“沈砚……快开门……他要打我，他……因为你将来答应了让我娶你，他嫉妒我，要打死我。”
江焰按揉眉心，举起的手放也不是，打也不是。
“吱呀——”
门开了，露出沈砚隽秀苍白的面容，她浸了冰的眸子扫过一高一矮，叹气：“进来吧。”
江煊变戏法一般收了哭声，尾巴一样跟她进去，缩在她边上坐下，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沈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千字文都背不出的家伙，张口闭口就是情话。
江焰把弟弟拎开：“闭嘴。”
本就是话少的性子，两人间相处，从来都是江焰上赶着说话。
现在他心里憋着气，不想说，但半个时辰过去了，沈砚还沉浸在书中。
他不禁有些后悔，暗叹自己是个男人，为何要和个女人计较，这半个时辰和她说说话多好。
虽然说着不让自己进，但最后还是开了门，可见沈砚对自己还是有意的，不过是拉不下脸而己。
事实是，沈砚觉得两人在门外闹事，引来更多人看热闹，有碍瞻观，挺丢脸的。
“沈砚，你渴吗？”
她提笔在书上留注解，眼光也不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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