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了多少？”沈砚头也不抬。
“一千石。”他拍拍桌上的灰，嘴角上扬，腰杆挺首，想着这次总不会被刁难了。
“不错。”沈砚淡淡道：“太少了，再去借。”
“……”李同光摔了茶杯，对上她冷厉的目光，摆烂似的一屁股坐地上：“实在是借不到了，反正您官大，随便挑一条给我定罪吧。”
“行。”搁下笔，沈砚面无表情：“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件事，我便不让你去借粮，也不定你的罪。”
他双眼冒光：“请问。”
“前任巡抚被抄家，抄的钱财和年初发下来的堤坝修缮款去哪了？你说钱经了韩明手，你没贪墨，难道是他贪了？”
“我没这么说。”语气虚了几分，他眉眼耷拉着，一副萎靡样：“您是新官，还是不要算旧官账好，我们把能做的事做了，剩下的听天由命。”
“好一个听天由命。”合上文书，沈砚拧眉：“左布政使，从二品，在浙江算个官。但要是这次赈灾不济，闹出民变。事情捅到上头去，你与前任巡抚并无两样，前者因为为官不善流放，你则是纵生反民，可是要杀头的。”
“大人，官场要和光同尘，您……”
“借粮去吧，送客。”沈砚不和他多说。
出了巡抚衙门，李同光一脚踹翻谄媚的小厮，陈材离得远避开他的怒火，听了还要借粮，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这不是摆明了为难我们吗？”
“呵！”吐出一口浊气，李同光突然笑了：“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今晚让他知道什么叫火烧屁股。”
是夜，沈砚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其中最为惹眼的当属邀月阁，美人如云，香风阵阵。
“呵呵。”娇媚的女子丝帕捂嘴，檀口轻启：“客官有钱，但也要看我们姐姐有没有空。”
楼下大门处，两个醉醺醺的人互相搀扶，稍显年轻的经不住激，嘻骂：“当真是装腔作势，好个没心的小女娘。”
“啧。”另一人倒不这么认为，打开洒金折扇：“你懂什么，送上门的不够劲，这才是风情。”
……
沈砚拧眉，李同光说接风洗尘，怎么选这？
她目光扫过西周，对上角落里黑乎乎的乞儿。
这一带是风流艳窟，各色人混杂而居。做买卖的人多，富户人家后院常倾倒剩食，特别是邀月阁，等恩客们走了，剩的吃食够乞儿们美餐一顿。
不过这个乞丐来得早了些，恐怕要等到天亮才有仆人出来倾倒剩食。
“挡什么道？”
马鞭的破空声中，路边的乞儿被抽到角落，捂着身子发抖，但他不出一声，因为哭喊会换来更多的鞭子。
两匹骏马齐头并进，马车上挂满了金银玉做的环佩，风一吹，随着流光纱晃动，清灵脆响，好一个宝马雕车香满路。
沈砚拦住一个人问：“那是谁？”
路人扯了扯嘴角，瞪大眼：“才来浙江的吧，连吴家公子都不认识？”
“可是兰陵吴家？”
他点头，然后用看土包子的眼神嘀咕：“好心劝你，吴家人最是睚眦必报，没事别招惹。”
收回视线，沈砚慢慢走过去，发现那个被抽的小乞丐竟然被好几个身形高大一些的同行围着，他们朝他吐口水，嬉笑怒骂。
敢冲撞贵人，为了钱不要命……无外乎都是些贬低的话。
都是陷进泥潭里的人，但看着比自己更惨的，他们欺压了就会有扭曲的。
瘦骨伶仃的乞儿抱着碎成两半的碗，眼含热泪，被欺负习惯了，他也不反抗。
本来想着早点来捡点好东西，给病床上的母亲买药，但现在碗碎了，身上疼的厉害，该怎么办？
“给，别在这挡道！”
缺了口的破碗里装着吃剩的半个馒头，乞儿愣了下，寻着声音看去。
一身青衣的年轻人，月光撒在他冷淡的脸上，沉静的眼眸里没有鄙夷，但也没有感情，清清冷冷的：
“识时务些，别想着有的没得，遇上马车跑远些。”
小乞丐看呆了，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公子，虽然不近人情，话也说得不好听，但就是像月亮一样好看。
等他走远了，小乞儿还盯着看。
几个没走的混混嗤笑，也没抢他馒头，在这一带随便捡捡都比半个馒头好，他们不稀罕。
看着人走进邀月阁，乞儿收回目光，有些失落，原来这样好看的人也和那些大人一样。
脂粉味扑鼻，沈砚面不改色地避开扑上来的姑娘们。
一楼姑娘们伺候的都是有钱的大老粗，长得丑不说，床上还折腾她们。乍一看到清秀隽永、气度非常的沈砚，当即像蝴蝶扑花。
“走开！”墨浓拔剑，眼神凶狠地吓唬，她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开。
“公子，你干嘛给小乞丐馒头，他缺的是钱。”
沈砚淡淡道：“我知道。”
“我看你不知道。”墨浓嘀咕，想着待会离开时，见乞儿还在，她便多给些钱。
小乞儿刚从一个衣着精致的善良姑娘那讨到几文钱，他避开人多的地方，跑到黑暗角落，把钱藏在鞋底里。
肚子咕噜叫，拿出馒头啃，刚咬两口，门牙被磕疼了。
他掰开馒头肉，看清藏在里面的银子，足足有五两。
这些银子够给娘买一个月的药了。
原来娘说错了，去邀月楼的，不一定都是坏人。
隔着薄薄一堵墙，吴侬软语像是利剑，刺得江焰浑身疼，一杯杯酒首往肚里灌，他眼中红血丝密布。
因为被韩明逼迫学习，韩昭受不了了，硬是偷偷跟他们南下。明明是寻欢作乐的地，他却觉得有些冷，拉高衣领。
林清宴心里门清，刚到浙江就被告知沈砚去青楼，妥妥的给江焰戴绿帽子，这谁能受得了。
让他意外的是，江焰除了生闷气，竟然没冲进去把人带出来，而是高价抢了隔壁包间，盯着沈砚的一举一动。
有所长进，但不多！
“林大人，这黄花酒是浙江独一份的，您尝尝。”李同光享受姑娘的捶肩敲背。
沈砚没碰，面色微沉：“灾情严重，没心思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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