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料峭寒风,竹杖芒鞋,祢衡迎风而立,上下打量着刘备。
见他双耳垂肩,双手过膝,确有不凡之相。
关羽一张红脸,站在刘备身后,丹凤眼微微眯起,对祢衡傲然视之。
张飞更是怒目圆睁,瞪着祢衡,钢针般的胡须都竖了起来。
当真是三人满面英雄气!
祢衡心底暗赞一声,面上却依旧冷笑嗤之,继续试探其心,谓之曰:
“玄德公仁德无双,却怎么有这么一个不通礼数的弟弟?
还狂言要将衡绑来?现在衡就站在此地,不知张三将军绑是不绑?”
张飞本就对他在城门非议大哥刘备,现在又偷听强闯之事有气,此刻受他一激,哪还忍得住?
吹着胡子,须发皆张,就要动手,“莫说你在此地,便是在你家主公刘表面前,俺又如何不敢?”
祢衡倒也硬气,梗着脖子上前,面对张飞丝毫没有害怕畏怯之意。
“来来来!张翼德你只管动手,只会逞一时之气,误了你大哥功业大事,怕是失徐州那次你还没长了记性。”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张飞更是又羞又恼,就要上前擒拿此人。
幸得关羽识得大体,他虽然心底也暗难此人不会说话,仿佛是来寻衅滋事的一般,但还是探手拦住张飞,眼神示意他看刘备脸色。
“大哥面前,休要胡闹。”
张飞见刘备脸色已黑的如同锅底,哪还不知道这会是真惹恼了大哥,赶忙闭了嘴,只恨恨瞪着祢衡,再不敢多话。
倒是这祢衡至此,竟还不知收敛,他见关羽拦住了张飞,倒把目光觑向关羽看去,嘴角擒起一抹讥讽,轻笑之。
“衡常闻那淮南袁术麾下,有大将纪灵者,武艺盖世通神,可称天下无双。
其曾于临阵斗将之时,不出三合杀败关云长,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可有此事耶?”
真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在张飞面前说他丢徐州,于关羽当面问他不敌纪灵之事。
要知道那日陈国一败,可是关羽这些时日以来最为恼恨之事。
若非纪灵滑头,久不出战,大哥又忌惮袁术实力,决意暂时隐忍,不想主动挑衅,招致覆灭,他早就要亲临阵前,将那纪灵阵斩马下,为自己正名。
当下被祢衡以讥讽的语气,言及此事,关羽都忍耐不住。
他松开了拦住张飞的手,冷声曰:
“三弟,关某以为你此前说的那些话里,至少有一句还是对的。
这些狂生名士,自诩名流,狂悖自大,或许还真要你那一通鞭子下来,才会拿正眼瞧我等。”
这会却轮到张飞小心翼翼的拿眼神看向一旁,脸色阴沉的吓人的刘备,小声劝之。
“二哥,忍住啊!别误了大哥大事,你瞧大哥都气坏了。”
关羽:“......”
刘备此时确实气恼,但出乎意料的事,他并未一如一望的温和有礼,以彰显自身的礼贤下士。
反而一反常态,铁青着脸色对着祢衡,冷声道。
“祢先前,备素闻先生文采风流,海内名望,窃心慕之,今日得闻先生到来,可以一见,何等欣悦。
先生若是瞧不上我,理所应当,毕竟备久历四方,饥馑流亡,兵败各地,而无一日安寝,碌碌无为,更无立身之基。
诚如是,备亦德感先生,以礼相送,不敢有丝毫怠慢。
然而先生今日,以徐州之事,讥笑翼德,失去徐州,备都未曾多说我三弟一举,以伤他之心,先生何敢?
借纪灵之胜,讽刺云长,殊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来日备必亲提大军,以讨陈国,使我二弟手刃纪灵,以正声名,又何需先生在这里摇唇鼓舌?“
令刘备恼怒的并非关羽、张飞二人,而是祢衡。
他这番话也说的很直白,你瞧不上我刘备,骂我、辱我都无妨。
他本是流离失所一孤客,骂他辱他乃至弃他而去。
刘备都能理解,并且以礼相送。
可你祢衡在这里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揭我两位兄弟短处,这不行!
祢衡看向刘备的眼神愈发深沉,他脸色微寒,冷声斥之。
“大耳贼!
衡乃天下名士,士林众望,日前我于洛阳丞相府中,当庭斥曹操为国贼,他也得受着,不敢驳斥一言。
眼下不过说了这马弓手、步弓手两句,你就要赶我离去?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知道今日衡这一走,便能将此事传的天下皆晓,叫你刘玄德不敬贤才的名声宇内共闻!
从今往后,士林贤达,再不会有人踏入你这小沛一步。”
然而刘备对此,不为所动,只是拱手一礼。
“先生好走,备不送。”
如此一幕,怎不叫关羽、张飞为之动容?
他们一左一右,紧紧握紧刘备的手,语气哽咽。
“大哥待关某若此,却教我怎不舍生相报,以全恩义?”
“俺也一样。”
刘备只用力握紧二人的手,温和而笑。
“你我兄弟三人,相约义结金兰,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又何谈恩义?
不必理会这些,只要你我兄弟三人勠力同心,矢志不渝,备坚信着,青云可攀,扶摇可接!”
“大哥!!!”
......
正当兄弟三人情深义重之时,只听一阵爽朗大笑,自身侧传来。
张飞环眼一瞪,见是祢衡,怒目而视,“你这文生,好没眼见,我大哥话已说尽,怎地还不走,搁这讥笑我等?
莫得还等着俺老张的一通鞭子,亲自敢你不成?”
不想,这位自来时便眼高于顶,话语间不断找茬,以寻衅滋事的祢衡,居然恭恭敬敬朝兄弟三人行了一礼。
“玄德公重情重义,兄弟三人,义气千秋,衡今日拜服。
仁德无双,义薄云天,小沛一行,衡足以慰平生。”
他说着又朝刘备稽首长拜,“先前所言,皆是衡试探之语,如有得罪之处,衡自去领张三将军的鞭子,也未尝不可。
今愿留小沛,共商匡扶汉室之义举,还望玄德公不弃。”
对祢衡这番作态,关羽傲然昂首,冷哼一声,不去看他。
倒是张飞闻听此言都乐了,他长这么大,用鞭子抽了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主动找抽的要求。
所幸刘备赶紧拦住了他,“翼德,先生方才戏言耳,怎可对他不敬?”
得知祢衡方才是在试探考验自己,并非真心讥讽自家兄弟三人,刘备也放下了心结,朗声而笑。
“祢先生将备气的好苦,今夜必得浮上三大白,方才消气。”
说着他抢步上前,将祢衡扶起。
“今得先生,备求之不得,何敢言弃。”
祢衡同刘备双手紧握,也跟着笑了。
“当今乱世,汉室倾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
假匡扶汉室之名,行篡逆割据之实者,不知凡几。
孰忠孰奸,衡实难明辨,不得已行此下策,以试探寻找忠君报国的仁人志士,还望玄德公勿怪。”
“先生谨慎,一片忠义之心,满腔慷慨热血,备心生敬仰尚且不及,又何来见怪?”
二人执手而笑,引以为志同道合。
当晚,刘备设宴为祢衡接风,席间,众人共商匡扶汉室之事,祢衡为刘备言之。
“玄德公,衡所来何事,想必你亦有听闻。
淮南袁公路,狂悖僭越,枉称摄政,自发天子诏而昭告天下,发兵十万,以讨伐荆州。
实不相瞒,荆州刘景升,名称八骏,威震九州,实则虚有其表。
其枉为大汉宗亲,只知明哲自保,却视大汉四百年之天下倾颓为无物。
衡常言其过,指摘其失,是故在刘荆州处,亦遭见恨。
实则其自备十万大军以抗袁术,私以为完全,于求援之事并非急切。
所以令衡出使洛阳而求援者,乃欲借曹孟德之手杀我耳!
衡自不惧,当庭斥骂国贼,视之死生为虚诞,但要叫我改口,对曹贼假相之名,挟持天子,视若无睹,却是不能。”
祢衡这番话说完,张飞第一个击节叫好。
他直接满饮一杯酒下肚,豪爽道了声,“好”字。
“曹操那奸贼,数次假天子诏,对我大哥呼来喝去,俺老张早看他不爽了。
此前倒是俺有眼不识泰山,敢在他的丞相府当庭斥骂,祢先生虽是文生,其慷慨忠烈却是相当当的一位义士。”
祢衡笑着拿眼觑他,“怎么,张三将军这会不拿鞭子抽我了?”
张飞面上一阵尴尬,讪讪而笑,“俺老张是个粗人,祢先生就别和我计较了,这杯酒敬先生,此前抽鞭之事,切莫再提。”
祢衡将酒饮了,继续为刘备分析。
“此前我在洛阳,曹操也忌惮我的名声,不敢杀我,所以送我来小沛继续为刘荆州求援。
乃其知衡性情,欲借刀杀人,既假玄德公之手除我而后快,又可败坏玄德公在士林的声望,使天下贤才皆弃之而去。”
祢衡将这来因去果言罢,这才问之曰:
“今袁术发兵十万,进去荆州,刘荆州亦陈兵十万以据之。
今我求援各方,曹操虽心思莫测,大抵也会出兵,于诸侯共讨袁逆之事,不知玄德公作何之想?”
刘备叹了口气,谓之。
“袁公路之心,世人皆知,其矫诏乱命,征伐四方,比之昔日董卓,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匡扶汉室,备但有实力,恨不能杀入寿春,尽斩其首,以震天下不臣之人。
然而沛国地少,小沛兵微,备虽举绵薄之力,倾而尽之,也难破纪灵镇守之陈国。
劳民伤财,徒劳而无功,纵使备倾尽全力,纪灵一力挡之,也不能使袁公路回援,而解景升兄之难。
非不为也,备有心无力,实不能耳。”
祢衡微微颔首,“今刘荆州拥兵十万,纵使不敌袁术,自保有余。
玄德公确实无需为此,徒耗自身实力,至于曹操让我带来,命玄德公出兵之天子诏。
依衡所见,今且让关将军引一支偏师,往纪灵城下搦战,想来他必如往日里般守城必战,如此也算全了奉诏联盟之义。
玄德公正可趁此诸侯混战消耗之机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以图将来,匡扶汉室之时。”
“先生所言,正合备意。”
几人说话之间,不想却听一传令士卒急报!
“报!玄德公,吕将军引兵杀来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
此时的小沛城外尘土飞扬,一队人马,共计八百骑兵疾驰而来。
为首者头戴紫金冠,身披百花战袍,胯下赤兔马,手提一杆方天画戟,不是吕布,又是何人?
“玄德贤弟何在?”
吕布在城下高喊,“故人来访,还不速速开城来见!”
刘备闻报,连忙率众出迎,祢衡也跟了出来,站在城楼上冷眼旁观。
见吕布只带了八百人来,刘备长松一口气,略一沉吟,心中已有了计较,却还是看向身侧祢衡,“祢先生可有教我?”
祢衡轻笑言之,“既是故人来访,玄德公何不一见?
其只带了八百人来,小沛又是玄德公大军镇守所在,更有昔日三英战吕布之事,今日何惧于他?
依衡浅见,其必是听闻袁术尽起大军讨伐荆襄之事,以为豫州空虚而无后援,欲图之陈梁耳。”
刘备闻言,不由诧异,“我常闻吕布与嫁女予袁术子,两家联姻,以结同盟,今其不助袁术,已是万幸,怎欲图之。”
祢衡朗声嗤笑,“吕布小人也,其反复无常,见利忘义。
只要有利可图,义父尚可杀之,又岂会在意什么联姻同盟?
玄德公只与他一见,听他说言,便见分晓。”
......
二人议定,城门大开,刘关张三人带着祢衡,领兵出迎。
吕布打量着刘备,刘备亦不以为忤,以目视之,拱手曰:
“吕将军久未相见,今日一会,备喜不自胜,有失远迎,只不知将军今日,所谓何来?“
吕布对此只笑而不答,“昔日通家之好,今贤弟何必见外?为兄风尘而来,也不领我入府于宴上叙话?”
于是众人入府,宴席上,吕布望着刘备,颇为神伤。
“忆往昔我与贤弟把酒言欢,情深义重,不想今日杯盘依旧,你我却不负当日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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