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风下后山的消息,如风过山林,迅疾传入那位掌山戒律之耳。
玉圭宗,外峰大殿内,那位中年男人斜倚大座,神色慵懒,宛如一只休憩的雄狮。这些时日,他的探子如灵雀般,将陈长风的行踪一一告知。他心中暗道,这陈长风倒是个聪明人,如此明目张胆地会面那位曹姓读书人,显然不怕自已知晓。然而,他却着实想不通,这个年轻人究竟意欲何为。
正思忖间,那位青衫少年如闲云般,闲庭信步地主动登门。中年男人见状,瞬间收敛慵懒之态,立刻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陈长风身前。
少年抱拳,笑容如春风拂面,道:“此来是想与戒律大人说个好消息。”
中年男人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哦?好消息?你且说说看。”
陈长风凑近他的耳畔,可中年男人却如惊弓之鸟,打了一激灵,闪身躲开。“你这是干什么?”中年男人惊慌道,声音微微颤抖,似风中摇曳的残烛。
少年竖指到嘴边,轻声道:“既是消息,那便不能让外人听着。”
中年男人抹了抹额头的细汗,挥了挥手,“不必,你且站在原地说就行。”显然,他虽自信阅历压倒陈长风,但却是不敢估量少年的境界。保不准这是一位八境修行者,只要让其近身先手,自已便可能一命呜呼。
陈长风笑呵呵道:“戒律大人想不想拔除后山下的肉中刺。”
闻言,中年男人双目一亮,如暗夜中乍现的星辰,来了兴致。他眯了眯眼,沉声道:“你先与我交代,你是如何从他手中活着走出的。”
陈长风笑道:“自是凭此三寸不烂之舌。”
“哦?”掌山戒律面带戏谑,如戏台上的丑角,“自他出现在山门脚下伊始,我等不知送去多少天材地宝,更有高位许诺,可他就是不为所动,一根筋地要与我等针锋相对,你又是如何与他攀谈的?”
少年笑道:“世间万事,无非动之以情,晓之以礼,我虽能力微薄,却最悉此道。前夜下山,我既能与他交好,便证明我有此本领。”
掌山戒律皱起眉头,心中暗道这小子狂妄至极,不知天高地厚。那紧锁的眉头,似两团纠结的乌云。
见此,少年微微摆手,如挥去一片尘埃,“读书人都是死脑筋,此人只是不认同我宗做法,故而也不愿与我等同行。但我只需透露,我与他是同路人,他自会放下戒备。”
闻言,中年男人冷笑道:“笑话,你的话,值几两钱?”
陈长风摇头,说道:“自然值不得几两。
“那他凭什么相信你。”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脸颊皱横挤作一团,似是要发作,如即将喷发的火山。
“简单,他不是想要安得一方百姓安乐,我只需在不经意间施加零点善举给他看即可。事间事,最重有意与无意之分,前者,是做给人看的,后者,方才是本性。”
掌山戒律满脸不屑,你陈长风若是如此洞几斤几两,就敢把这些道理说出。他嘲笑道:“那你且说说看,你又是如何无心插柳柳成荫的?”
“天时,地利,人和。”少年侃侃而谈。
闻言,中年男人却在心中琢磨起来,如老牛反刍,反复思量。
少年左右踱步,笑道:“有些东西,说出来,就像亮牌,不灵验了。”
“装神弄鬼。”中年男人琢磨半天,却是没想明白。但前日探子来报,这少年确确实实与那读书人对坐饮酒,关系好的不行。但碍于那读书人最擅运用文字,应是用了某种秘法隔绝天地,以至于他们具体谈话内容,他并未可知,他确实很想知道那读书人与陈长风都说了些什么,但又怕损了面子,便没有挑明问。
“那我且信你你如今与他交好,但你可知他的身份?哪怕连宗主都不敢随意动他,何况是你。“中年男人说道,语气中满是戏谑之意。
少年倒是不在意,只见他双手笼袖,姿态轻肆,自信道:“我知道,不然咱玉圭山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赶不走他。”
“说说看。”中年男人说道:"你且与我说说看,你到底想用什么办法除掉他,若你是真能把他除掉或是赶走,我保证,宗主必将器重你,宗内法器,丹药,任你挑个够。“
“此话当真?”陈长风故作贪意神色。
“不过......你小子先行掂量掂量自已是否有那个分量,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够赶走他。”
陈长风笑道:“戒律大人信不过我?”
“快讲。”中年男人不耐烦说道。
陈长风笑吟吟道,”此人既是读书人,只知书上道理,却不通世道险恶。他既有那菩萨心肠,无非是借着自已一个君子头衔,倘若他名污了,咱宗可还会忌惮他。“
闻言,中年男人鄙夷道:“你可知自已在说什么?”
“每一位君子都是中土文庙正统敕封的,文庙是什么地位?当今天下世俗王朝的世袭罔替,乃至如今制约山上仙家的金科玉律,皆出自他们之手。你既知他是文庙来的,也该知道,我玉圭宗虽自认在西境称王称霸,但在文庙那些青天大老爷面前,根本入不了眼。”
闻言,陈长风摇了摇头,笑道:”戒律大人都说他们是青天大老爷了,那也该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这个道理。“
“哦?”中年男人似是被点醒,“你接着说。”
陈长风笑道:“据我所知,每位文庙君子出世,那必然是循规三齐,修身,齐家,平天下。可他却偏偏没有入官大封,相反要待在这一亩三分地求清闲,这不奇怪吗?我前些日子与他敲谈,才知他身处此处也是身不由已。”
那位掌山戒律皱起眉头,如拧在一起的麻绳,“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一开始,是估摸着他在中土神州得罪人,所以才被贬谪至此。而能将他逼到这等绝境的,那必然是位地位不低的文庙老爷。想必他也很乐意抓住那少年读书人的小辫子,好把他赶尽杀绝。”陈长风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掌山戒律思考良久,但只是觉着,这一切不过是陈长风的一面揣测。
陈长风笑呵呵道:“戒律大可放心,我有十成把握将此事做成。“
中年男人抬起头。
“放手为之。”
那位掌山戒律的心头传来一个闲惬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看向主峰的方向,那里,正有一位青袍男人观看着这场对话。
陈长风注意到中年的异样,心道:“罗幕传音。”
看来这玉圭宗的山主,果真非等闲之辈,少年笑着拱火道:”戒律大人难道不想借此事一路擢升?“
“要知道,此人乃是如今达成宗门大业的首患,若此事做成,那您就是山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他继续说道。
良久,陈长风假意失望,转身离开,“想不到,一山掌律,心性竟如此胆小甚微。”
中年男人咬了咬牙,立刻喊停了他,“小子,留步。”
陈长风停下脚步,嘴角上扬,如月牙。
如今的玉圭宗,之所以在某些事物上束手束脚,绝大部分都源自于那个曹姓读书人,若陈长风说的不错,他真是被文庙贬谪此地,从此点落脚算计,未尝不可让那读书人彻底消亡。
“但我要你立下大宏愿,此事若败露,需你一人担之!不可牵连宗门。”中年男人沉声道。
闻言,陈长风表示没问题,但同时,他需提前向宗门索要几件功酬。
掌山戒律咬了咬牙,这家伙,才来几天,便不断索取,功劳倒是没见一件,但做大事者,又怎么会计较这等得失。于是他勉强答应,但要求不可太过分。
陈长风拜谢,而后,他口念玄咒,霎那间,天地有灰云飘散,玉圭山上,异象顿生,九天之上,似有雷尊擂鼓,震慑人心。
那一瞬间,陈长风的心口有字符显现,那是咒令的具象化,是大宏愿的具体内容。
中年男人死死盯着少年的心头字样,心中微微安心,这所谓宏愿,便是一场天道协议,修行者若是达不成宏愿之中的内容,遭受天道排斥的同时,还会引发雷劫加身,而且是不死不休那种,除非有天人护佑,否则不可能撑过去,如此一来,那位掌山戒律倒是不用担心陈长风会假公济私吃白饭。
最后,陈长风在掌山戒律面前念出大宏愿,须臾片刻,异象散去,此宏愿算成立。如若违反,雷劫加身。
掌山戒律微微叹气,“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并且,此事我将不再过问,以免祸连已身。”
少年抱拳道,“没问题。”
掌山戒律感觉愈发看不懂这个少年,此人先前说自已是在大封做事,而后想投明主,入了玉圭宗。可自打入宗,却总故意做着一些逆反之举。若说此人想做谍子,可却将事摆在台面,让你故意知道。想不通,看不透,似浑水,污浊至极。想用手摸摸水里是否有鱼儿,但却怕脏了衣袖,实在为难。
少年离开后,那位掌山戒律去了主峰,面见山主。那位山主是个面相和蔼的白发中年人,身着青袍,长发肆意,并不合束,洒脱至极。乍眼一看,是个豁达人,如闲云野鹤般自在。
在听完掌山戒律的汇报后,他非但没有要求掌山戒律钳制陈长风,相反,还让他放手去做。
当问及缘由,原是玉圭山的山主很早便有调查过那山下读书人的来历,也知他深陷泥泞。如今为何不愿动他,无非是他还顶着一个君子的头衔,动他自是损了文庙面子,自是不可。若陈长风能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污了那君子的名号,玉圭宗才有理由动他。
在了解利害关系后,那位掌山戒律有些好奇地问了那位山主大人,“宗主,你既知道缘由,那可否与我告知,那读书人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那位山主摇头,如风中摇曳的垂柳。他明白,能设此阳谋钳禁他的,必然是一位文庙高位,他也不敢多想,怕惹来圣人追究。
掌山戒律心中仍是有疑虑,“宗主如何相信那个陈长风,我见他所为,城府不深,手段粗劣,又不按常理,实在心惊。”
那位玉圭山宗主笑道:“我并非信他。”
“那宗主怎敢如此放手让其为之?”
那青袍男人甩了甩袖口,如挥去一片云雾,示意身侧人退下后,他的眼眸似有金光闪烁,先前略有慵懒的神态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笑里藏刀的凶态。
“很简单,他与我一样,是位地仙。”青袍男人说道,自打陈长风入了山门那一刻,他便感知到,只是并未点破,之以如此,便是想看看那人能力几何。
闻言,掌山戒律身躯一震,他摸了摸耳侧,想起之前少年靠近自已的举动,如今感觉,似有恶蛇缠绕,心惊不已,这几日,他一想到自已那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模样,便心惊不已。
“这个境界,若想在西境开宗立派,分一杯羹,绰绰有余,可他并没有。”青袍男人停下脚步,眼睛微眯,眺望远方云海,如一只雄鹰在审视自已的领地。他说道:“我在大封京都有探子,说他曾在那里出现过。”
“什么?”掌山戒律心惊道,他回想起一件流传甚广趣闻,大封皇帝在数月前曾册令一位不知名号辅相,据说那人并不出自寻常科仕,却在一夜之间,突然受用,又毫无踪迹。
“难不成是他?”
“十有八九。”青袍男人双手负后。“他确实没对你说谎,他确实是在替官家做事。”
掌山戒律看向自家宗主,显然是不明白为何他既知道这么多内幕,却还不筹备杀局,毕竟如今大封朝廷,可与他们这些西境内的山上仙家形同水火。
青袍男人笑道:“能到我们这个境界的人,都是精明到骨子里的修行者。我既能知他身份,他也能知自家根脚败露。他既愿意留在山头,便似狼露腹肚,显然是给足了诚意。而我,也愿意接手这笔买卖。”
“买卖?什么买卖?“掌山戒律听得云里雾里。
青袍男人笑道:“有来有往,即是买卖。”
闻言,掌山戒律还是想不通,但自知自家山主的脾性,也不挖根,他话锋一转,道:”山主,这等豪赌,未免过于冒险,那是一位地仙!在不明立场之前,这样一条大蛀虫,便极有可能将玉圭宗这棵大树吃空。“
那青袍男子心知下属顾虑,他一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仙家修行所求,实则与凡人吃喝住行无异,不过所求东西,略有不同罢了。他所求,与我所求,可以同样的东西。若是谈得好,无非一国之境,对半分。虽说天无二日,但好过数百年来,臧数之根,无以延伸。”
掌山戒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如啄米的小鸡。
青袍男人伸出手掌,霎那间,一抹云彩出现在他手心,他的眼角出现凶光,那云彩不断翻涌,压缩,最终凝聚成一滴滴水珠,他随手抛掷,浇灌路边花儿。
掌山戒律似是看懂此幕,认同地点头。
想来,这西境五百年来,两大宗门遥遥对峙的局面,将会在不久的未来被打破。
青袍男子双手负后,徐步而行,他笑道:“先打天下,再分天下,若是谈不妥,那便再打。我魏晋,既有此心气,又何惧豪赌。”
山脚下,陈长风双手负后,抬头望峰,双仙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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